《墨色格拉夫[二战]》百目鬼妹

13、 第一部 【蓝色爵士乐】（13）

　　《墨色格拉夫》
　　第一部
　　蓝色爵士乐
　　作者：百目鬼妹

　　（十三）

　　————触手可及的距离，却如天空般遥远。

　　曙光从破晓的天边蔓延扩大，村庄仍一片死寂。
　　几个部属停下手歇息，一边抽烟。
　　中尉吸着烟，百无聊赖地看着脚下。
　　上尉直对他走来。“希望你没把人都打死，还得带回去审讯，”上尉对地上俩个人瞧瞧，说，“得让他们交代出同伙。”
　　“没事，我特意留了一个，”中尉邪邪地笑，满是不在乎，斜眼瞅了瞅打得血肉模糊的那个同伴，“把他撬起来！”
　　一个士兵在枪托上弄灭烟卷，随手一扔，抬腿踢了满身血污的人一脚。那个同伴微弱地呻（*）吟一声。俩个士兵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把他从地上拖起。
　　上尉接过中尉递来的烟，就着他打出的火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道白雾，仿佛舒出长长一口气。
　　“准备返回，费力克斯。”

　　东方那抹鱼肚白渐渐泛出微红，如丝丝血渍从剖开的鱼腹渗出来。
　　德军排成整齐的队列，大踏步走着，浑身是血的俘虏押在队伍最前，被士兵挟持着，勉强移动着脚步。
　　走在中间的中尉回头看看后面的米歇尔，抿了抿嘴，半是恼怒半是轻蔑的眼神。他放慢一些，走得跟米歇尔并齐了，微微挑了挑眼角，尽展轻视冷蔑。而后他倾斜过身，对着米歇尔的耳朵，嘴角勾勒起一个嘲弄的浅弧：
　　“你干得真好，真不错，像极了一条狗！”
　　米歇尔没一点反应，眼睛盯着前方就像深井一样阴幽冷凝，没什么表情，睫毛都没动一下。

　　妈妈，爸爸，姨妈……围桌而坐，欢声谈笑的一家人。
　　眼前骤然闪起一阵阵火光，像爆竹礼花飞溅的火光，强烈地闪耀。霎时光亮退去，一阵黑暗袭来，将家人一个随一个吞没。
　　黑暗如潮水涌上来，眼看要将她整个淹没——
　　“艾丽……艾丽……”
　　看不见的黑暗中，一个声音从深处传来，如缓缓涨起的潮水，叫着她的名字，仿佛来自黑暗的海底。

　　后半夜艾丽再一次惊醒。
　　睁开俩眼坐起来，身上汗涔涔的。
　　眼前仍是黑暗，冰冷封闭，深夜的黑暗。
　　“米歇尔！？”她出声呼喊，没得到回应。身边空无一人，显得空洞洞的，四周和外面都是一片昏黑。
　　她全身僵硬，心怦怦跳得飞快。
　　“米歇尔！”她跳下床，打开门。一抬头，一人横在眼前，是个荷枪实弹的卫兵。
　　“米……米歇尔……”她像一下失了力气，冒出冷汗，全身紧缩，抵达舌尖的话也噎回了喉咙。
　　“米歇尔跟上尉办事去了，请你上床休息，艾丽小姐。”士兵轻轻往回推她，说。
　　“去办什么事？他有什么事？”好似被石头压住胸口，她的嗓子有点哑。
　　“他们出去抓坏蛋，不会有事。我负责小姐安全，请你好好休息。”
　　“坏蛋？什么坏蛋……”艾丽舌头像打了结，再问，士兵就不回答了。
　　眼看门要关上，她下意识地扬声大喊：“我！……我要去洗手！”
　　士兵停下关门的动作。艾丽一个侧身，从关了一半的门跑了出来。
　　不管不顾背后的喊声，她一气跑到楼下。窗子周围有人活动，屋内四处有警卫的人影，时不时走动，割裂了光线。屋外阴阴暗暗，影影绰绰。
　　她跳到一张椅子上，蜷起双脚，抱起手臂，把脸埋在手里。极其脆弱惊惶的姿势。
　　别怕。
　　她惊讶地抬头，四顾之下入目的却只有黑暗。
　　没事的，别怕。
　　那个声音好像还在，清浅的像一阵微风，却又真实的仿佛一双拂过头顶的手。
　　艾丽想到米歇尔，以前他也摸着自己的头发，抚着她的肩。
　　但那声音像又不像，似是而非。声音低缓，宽厚有力，仿佛从胸腔共鸣，带着字字的回音；米歇尔的声音则是清洌又柔韧，风过无痕。
　　她更加用力地把自己蜷缩起来。
　　艾丽！艾丽……黑暗中声音呼唤着。她缓缓张开双眼。是梦境么？是呢，艾丽。那个人微微勾起嘴角笑了，却看不清脸庞……米歇尔？好像又不是。真的好辛苦，一个人。
　　剩下的夜她蜷缩在椅子里，整个人被凄楚与恐惧笼罩，没什么比被遗弃更令她害怕。
　　黑暗渐渐隐去，晨曦浮现在天边。
　　屋顶周围的天空开始亮起来。

　　光线越来越明亮，各处弥漫着苏醒的声音。鸟鸣，人声，脚步，嘈杂混和。
　　窗子周围，人影逐渐聚集。警卫们各种忙碌，刷牙、洗脸，开罐头、煮咖啡。
　　一个警卫把刚煮好的咖啡倒了杯给艾丽，她摇摇头，坐在椅子上耷拉着肩膀，担惊受怕的样子。
　　“你还是吃点吧，可能要等上好一阵了。”卫兵很有经验地说。
　　艾丽不动不开口。咖啡冒着热气蒸腾而上，模糊了双眼，别人的脸变得依稀起来，话音也听不清楚。
　　浓浓的咖啡香伴着热气，一缕一缕往外扩散。她木呆呆望着窗外，思绪一点一点飘离。眼神空洞迷茫。

　　林道上，闪闪发亮的皮靴排成长列，阔步前行。
　　前方现出教堂灰蓝色的砖瓦尖顶，褪去白漆变得灰淡的陈旧的墙。
　　传来守卫的喊声：长官们回来了！
　　艾丽头一抬，呆滞的眼珠瞬间灵动起来，一下有了光彩。
　　她抬头望出来，像眺望远方的海市蜃景。
　　他们就像幻景那样出现了，在她眼里不断扩大再扩大。
　　她定睛看着越来越接近的队伍，逆着光看不清面孔，可她一眼认出中间靠前夹杂的那个白净细削的身影，如同乌蒙蒙一圈云朵中若隐若现的凉白月光。她蹦起来，似乎被某种不可抗力牵引了出去。
　　脚步声笃笃叩响地面，卫兵们急步跨下门前台阶，迅急有序地站成一排，以标准军姿迎接这支开回来的队伍。
　　艾丽尾随着穿过大门，轻快急切地像一阵风。俩三步跳下台阶，抬眸之间，突然像被人无意伴倒似的露出些许愕色。她看见一个高挑英挺的身影打头走来，一抬眼便对上那双浮着淡淡笑意的眼睛。眼前猛晃，脑海中浮过梦中的面影。那张脸太真实了。她迷茫地直个劲眨眼。那脸模糊下去又清晰起来，与眼前的脸庞重叠交映，在红白色晨曦里熠熠生辉。
　　她一只脚先步下台阶，另一只脚迟迟不迈。她目光跳动一下越过上尉，看向侧后的米歇尔。少年静静柔柔的目光望到她身上，如和煦的微风轻轻拂动柔软的叶片。
　　她不再犹豫，抓住裙摆奔赴过去，定定钉住那个纤细清晰的目标，像初学飞的小鸟展开稚嫩的翅膀，一心扑往自己的长空彩虹。
　　她像鱼一样灵活、鸟一样轻盈地掠过去，叫着——

　　上尉望见等着向他们行礼的卫队，望见艾丽飞奔过来，轻灵似羽毛飘动、急急如归巢的鸟儿。她眼神闪亮充满渴望与希翼，目光盈盈盯着米歇尔，嘴角可爱地翘起，喊出——
　　“上尉先生！”
　　话一出口她便意识到错了，忙慌慌用手捂住嘴巴。
　　可已经晚了，所有人都听到了。
　　上尉只是一瞬间的错愕，微微眯了眯眼，又恢复了一贯的理智与冷静。
　　中尉哼了一声，歪起一边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暧（*）昧不明的笑。
　　其他人要么忍住不笑，要么无声地笑，用眼神交流暗示：嗨，没事！我们都懂，我们是过来人。
　　看到米歇尔霍然一暗的眼神，艾丽浓长的眼睫颤动着，眼睛泛出点点泪花，闪着惊慌同无辜。
　　上尉开口，投来和蔼关切的眼神，替她解了围：
　　“艾丽，吃过早餐了吗？”
　　“还、还没……”她目光畏缩地躲闪起来，满面窘迫羞怯。
　　他轻轻揽过她的肩：“进去吧，我们可都饿坏了！”
　　她迟钝地挪动脚步，一边别过眼睛看米歇尔。他眼睛黯淡了片刻，如飘过的乌云被风吹散，转瞬又恢复了清明。

　　大屋内，桌上还放着那杯冷掉的咖啡和未动过的面包干，上尉一瞥瞧在眼里。
　　“吃不下吗？”他温声软语，“这种粗糙的东西没法咽吧！”
　　他回头吩咐，收起浓浓暖意：
　　“把那三个人放了，叫厨娘来做早餐。”
　　“是。”
　　“把地下室收拾一下，作审讯室。”
　　他口气冷淡而肃然，冷冷静静公事公办的威严。接着他语气放轻松，露出一抹愉悦之色：
　　“米歇尔你也没吃，过来坐。”
　　“我不饿，我想睡一觉。”少年的眼神在空中与他相触，微扬的眸内都是淡漠平静。“先吃饭，不饿也吃点，再好好睡一觉，对身体好。”上尉说得很客气，口气却坚定不容婉拒。
　　米歇尔淡然别转身去：“等我洗下脸。”

　　“米歇尔！”艾丽起身追上他，急口说，“那个……我不是有意的！……明明想的是你……不知道怎么就……我、我真的没想过上尉！”
　　她手忙脚乱说话颠三倒四，都快哭了。
　　米歇尔凝着双眼看她，神色不改：
　　“我不介意，快去吃吧。”
　　“我想告诉你……我一直等你，好害怕……我做了个恶梦，梦到爸爸、妈妈、姨妈……大家坐在一起，妈妈在切星期天蛋糕……然后枪响了……大家！……
　　“我吓醒了，可你不在！我一直等你！上尉他——他只是恶梦的一部分！”
　　“我知道！知道……你很害怕，可我没在你身边！”米歇尔望着她，抬起一只手，眼中有星光闪烁，如深幽寂辽的夜空，“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回去坐吧，我一会过来。”
　　手指轻轻划过她面颊，像一滴清露顺着叶脉滑落。叶尖微微一颤，艾丽张着水汪汪的瞳眸点了点头。

　　上尉安然坐在那边，目光不着痕迹地轻扫他们一眼，一手端起杯子，鼻尖浅浅嗅一嗅咖啡弥散的香气。

　　米歇尔到井边，掬起一捧凉水泼到脸上，刺一刺近乎麻木的脸。手放开，现出淡冷一张脸，发尖上的水珠啪嗒落下来，弥漫着湿漉漉的刺骨冰凉。
　　眼底，有什么缓缓浮了上来，犹如退去的潮水，呈现出一片空茫寞色。

　　（待续）

　　（2013年9月9日11：06校正）
　　（2013年9月9日11：59首发于晋X江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