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中的舞者》幻幻青莲

32、难解人心

　　“学长，为什么不让我参加行动？”一走进暂时休息的房间，煌华就追问了。黑曜坐下来，看看煌华，招手叫他也坐下。
　　——啊啊，果然不满意了。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恐怕会被剥皮拆骨尸骨无存……这个理由如果说得过去才见鬼了，换一个冠冕堂皇点的。
　　“因为我们不能直接干涉历史。当然改变更不行，不然影响太大了。”
　　“可是你不刚刚还答应解开那个人的诅咒？”
　　“因为根据我上次看到的景象，那个人至少在五年后还活着。”所以他才能动手救治。如果那个人的未来是死亡……他再强大也无能为力。
　　对，就像他们……
　　黑曜的表情忽然暗淡下来。注意到这一点，煌华不由得担心是不是自己的要求太过分了：“好，不去就不去好了。我留下来陪学长，好吧？”感受到学弟的体贴，虽然有表错意的嫌疑，黑曜还是露出了笑容。
　　——不能改变历史。那指的是他自己。就凭煌华的力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改变命运。
　　可是，……这小子的安危，可是关系到自己的命运呢……现在，发现宝贝学弟已经被带走的那个人应该正在对着学院里的人发火吧？
　　……各位，我不是故意害你们的……

　　“……对了，学长。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话？”
　　“对梅海说的那句。——自私为什么会‘这样也不错’？”这句话煌华一直想不明白。按理说人们应该讨厌自私的人吧？那还有什么不错的？难道是可以自己不吃亏吗？
　　黑曜顿了一下，半天才再开口。
　　“……因为，自私的人才能真正保护好重要的东西。”
　　“啊？”这是什么理论？
　　黑曜幽远而深沉的暗金色眼睛犹豫地看着煌华，似乎在组织语言。好半天才继续说下去。“自私的同时，是有觉悟承受自私的代价。如果为了保护一个人自私地决定牺牲一百个人，那就要有被那一百个人的亲属朋友指责憎恨的觉悟，有被自己曾经为了一个人牺牲一百个人的歉疚噩梦困扰的觉悟，有为那一百个人的日夜牺牲而悔恨的觉悟，有遭受与那一百个人相关者报复的觉悟……
　　谁都有重要的东西。谁都有对自己来说，比一切都重要的东西。但是，没有人有只凭自己就保护好自己的宝物的能力……经常会有这样的事，为了保护最重要的东西，不得不牺牲他人……
　　这时，只有能够狠心牺牲他人的人，才能够保护住重要的东西……
　　自私的人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只有这种人，才有可能一直与自己所重视的在一起……”
　　停了一下，黑曜不由自主地想起，刚才在自己答应以后，背后那个拜托自己出手的人脸色的苍白与凄然。“煌华……刚才我答应的时候，黎柠子和小公主受的打击很大吧？但是……其实，梅海的心受到的谴责比他们强得多。虽然他看我不顺眼，而且也不熟。但是，如果我在解咒过程中真的出了什么事，对他而言很可能就是缠绕一生的恶梦。就算没出事，他也绝对是无法遗忘，自己曾经为了心上人要求一个本来毫无关系的人去冒生命危险。更别说我刚刚才救了他。
　　不过，悔恨也好，你或者别的什么人的报复也好，甚至被小公主厌恶也好，他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为了保护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他的确是什么都不顾了。
　　在这个层面上，他的确是比那两个人都强……
　　谁都说已经做好了牺牲一切的觉悟去保护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可是……很少有人能明白，这个牺牲一切，不仅仅是自己而已，也是包括牺牲其它人的……
　　至少，梅海已经抱好了这样的觉悟，去保护他爱的人……”
　　到最后，已经近乎在自言自语了。有点神游物外的黑曜奇怪煌华半天都没有反应，朝旁边一看，那双望着自己的夜色眸子里满是迷茫，他不禁一笑：
　　“不懂吗？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
　　“那学长你呢？”煌华没有放弃，而是突兀地一问。
　　“我？我也很自私啊！”黑曜笑得更轻松了，“如果是为你们的话，我倒是不在乎牺牲些其他什么人的。”
　　本来，听到这个答案，煌华已经很开心了。学长对于学院同伴的重视，足以使他感受到温暖心脾的喜悦。
　　但是，鬼使神差的不知从何处来的一点触动，使得煌华像着了魔似的又问了一句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想起来又怎么说出口的话。

　　“那为了修学长呢？”

　　定格。
　　黑曜上一秒钟还笑得高兴的表情瞬间定格了，脸色一下子苍白得没有丝毫生机，好像是整个人都石化了一样。好半天，他的脸上都像一片死水，没有一点波动。
　　暗金色的眼睛，幽深平静，一如深池，但是在池底，隐隐的暗潮翻涌。
　　嘴唇，紧紧抿着。如同此刻的心。封闭，然而里面却汹涌着惊天的思潮。
　　风吹进窗户，吹响黑曜从艾格拉买来的风铃。精美的风铃在异地的风中叮当作响，敲击出单调的哀伤音符。
　　没人再说话，整间屋子都静了下来，只有风铃声轻轻回荡。虽然悦耳，却有着诡异的气息。黑曜的灵力没有丝毫波动，可是太过压抑的情绪却使得整间屋子的气息都近乎停滞，给了煌华一种窒息的感觉，不由自主地想逃脱。
　　“算了……当我什么也没说……啊，茶壶没水了，我去打水！！”无措之下，煌华找了个白痴到极点的理由，一把抓起桌边还有多半壶茶的茶壶，手忙脚乱地朝门口跑过去，还差点左脚绊到右脚摔倒。
　　……天啊！我到底是在干什么啊！怎么会忽然想起这些的！！
　　煌华自己也不知道。因为在他说出口前，他根本是什么也没有察觉到。不管是他怎么会这么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提起修学长。
　　本来以为，黑曜是不会回答的。但是在煌华前脚跨过了门槛的一霎那，他终究是听到了暗舞学院学生长，黑魔导师黑曜那个独特的幽深而空灵的声音，只是，此时，那个声音少了游离的冷漠，而多了一种穿透灵魂的苍凉。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
　　这个声音仿佛有魔力似的，原本打算狂奔离去的煌华奇异地停下步子，战战兢兢地慢慢回过头去。黑曜坐在床沿上，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却不知何时交叉起来绞在一起，手指关节处泛着青白，昭示着主人用了多大的力气握住这双手。灵力明明还是没有波动，可是，他周围的空气似乎整个都固化了压下来，沉重得让人难以承受——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死也甘心。”
　　如果一切重来，就可以挽回所有的一切。
　　那么纵使自己死去也是心甘情愿，更别说芸芸众生，还有那与自己有关无关的一切。

　　难以理解的话语，可是听在心上却是沉甸甸的，让人连心跳都似乎停止了。现在围绕着黑曜的感情，是煌华连分辨都分辨不出来的复杂，更不可能理解。面对着这沉重得太过沉重的气氛，煌华唯一能做的，就是抓紧水壶快步跑出房间。
　　从那以后很长时间，黑曜再也没有说出过那样的话，再也没有弄出那么压抑的气氛。但是，煌华一直记得，在风铃轻摇的房间里，坐在床边上的那个男子那种洞穿灵魂的苍凉与沉重。

　　过了好一会，黑曜才抬起头。面部轻轻抽动了一下，又换上了一贯轻松自在的表情，自嘲地叹了一口气。“吓走了，吓走了……哎哎，一个不小心，够笨的……。”
　　想喝茶，才注意到少年是拎着茶壶跑掉的，不禁再感叹一次自作孽不可活的天理。往床上一靠，准备休息了。但是，脚步声却又从走廊里传来。
　　“……好像不是煌华。”煌华的脚步声要比这个轻很多。
　　寻思着，那个人已经走到了门口。停了一下，轻轻的敲响了没有锁的门。
　　“哪位？”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