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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三 ...

  •   真正娶过来,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热闹是热闹,还不至于让驸马府鸡飞狗跳。过鸿暗自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安安心心的做他的驸马都尉,隽英军统领将军。
      宜璃婚后不大进宫了,只有时会回去看皇太妃,去时总是“皇上和摄政王在御书殿商议要事”,于是连两个在京城的兄弟都不大见了。
      宜璃知道冀王妃颜适玉在晏都,和妹妹颜适蓝住在城西西云寺,每每去找她,待不了多久就厌了,嫌那地方太清净,却寻个话儿跟适蓝斗起嘴来,歪解佛经。颜适蓝是玥的未婚妻,出名的晏都才女,深研佛法,博学精通也能被宜璃胡缠许久,最后倒磨出了宜璃的兴趣来,于驸马府后扩筑红文馆,曲水流觞,邀晏都名门闺阁来会。
      一日兴致正高时,外面哗啦啦一阵的乱,然后珞踏了进来,打断了宴会,立时跪了一地的人。
      这是显成四年,珞十六岁,身量长高,轮廓渐见了棱角,举手投足很有些架势。赶紧把他拉了到前面去,珞笑:“看来是扰了姐姐的雅兴了。”又问,“那穿月白衫子坐在琴旁边的女孩子是谁?”
      宜璃看着他陌生,且不喜欢那眼神,但也得回答:“是扬琴。红裙的是商呈娉。”
      珞点点头:“左右宰辅家两位千金孙小姐。”
      宜璃急着支开话题:“瑱整日里忙得要死,你这正牌儿皇帝怎么反而到处晃?”
      珞伸手揪了一小撮冬青叶子在手里慢慢的捻着,随口道:“他那样事必亲躬的,当然累。朕这不是还没亲政呢么。”
      随后闲扯几句,不着边际的,似乎总说不到一块儿去了。
      这一年,宜璃眼瞧着珞用一个夏公主算计兄弟,琚被召回京又放回去,玥走了,西境的大军立刻被蔺捷顺顺当当的接了下来,大祁的西北边境依然水泼不进。
      珞第二次到访驸马府。“烦姐姐给做一个媒。”
      “你,”宜璃抽了口气,非常厌烦他的心计,“娉儿有心上人了。”也是上回珞造的孽,远远儿的把玄琚召了回来。
      “呵呵,”玄珞停也不停,神色不变,“那就劳姐姐做两个媒。”
      显成五年,皇帝大婚迎娶左辅扬砺的孙女扬琴为后,赐婚扬王玄琚迎娶了右辅商洵的孙女商呈娉。当年冀王提前还政,珞终于拿回了他的皇权。
      私下里,宜璃想,也不是不埋怨珞的,那么无情,对瑱,对玥,但是不敢说,现在他是皇帝了。显成七年梁州反叛的时候调三路兵马平乱的举动看得出他杀伐果决。这次平叛中有显成皇帝后来最为倚仗的两个将军:蔺捷和扬觞。
      先帝留下的只有老将韩复晋,蔺捷与扬觞是珞刻意一手提拔了起来。
      宜璃印象里,珞执政的十几年来总是在出兵,西北两面战事从未停过,然而因为有了蔺捷和扬觞,少有败讯,大祁的国土版图,在这个时候扩展到了最广。大祁西北面的两个敌人完全被压制住了,晏都城的人们也都习惯了从华西门飞奔而来的白马红旗,克告于君,民间习武之风靡胜,武试人才济济,尽入君王彀中。但是都掩不了蔺捷和扬觞的锋华,都是少年一战成名天下知,活生生的传奇不知道诱惑了多少热血男儿心。
      显成十三年,北原大战。二十岁的扬觞一把大火烧了北蛮二十万军,千里焦土白骨,重创北蛮部族元气,迫得他们北迁千里,二十余年不再踏入北原一步。
      连过鸿都摇头说:杀伐太重。
      宜璃没有问他:你是做不到这样狠厉的罢?
      她知道他做不到。也隐隐猜出皇帝的意图是刻意用了扬觞的狠,一举定了北原,保十数年战火不起,腾出手来应付西与南。
      然而她并不喜欢扬觞,初见那孩子的时候就看见那眼神里有阴影,且凌厉不知收敛,一点也不像他姐姐。扬觞的姐姐就是皇后扬琴。珞大婚得早,后宫却没有多少嫔妃,唯一的子嗣就是皇后所生的太子慕,因此扬皇后的位置牢不可破。既算祖父老宰辅扬砺辞世,扬家人丁不旺,出了一个扬觞也就足以支持起整个扬氏家族的圣宠荣极一时。
      然而这时的宜璃却没有心思理这些事了,连蔺捷封剑辞官的消息于她也不过是过耳春风:她与过鸿的长女过琳病得很重。
      这个孩子出生时就被母亲倾注了最多的关心疼爱,实在宜璃那时也不过是个孩子,拿着女儿当作玩具,宠溺无方。尽管是女孩儿,过鸿毫不在意,琳儿的相貌性格都像过鸿,那么被宜璃肆意娇惯着都没有被宠坏。后来又有了琬儿,琬儿性格儿也不是不好,也像父亲,但宜璃努力不做一个偏心的母亲,却做不到,连过鸿都看出来。再然后是个男孩儿,取名过林,也都没有姐姐那样得母亲宠。
      但是过琳病了,八岁上以后拖延了四五年,终于还是不能挽回。那乖巧的孩子,就是在病痛最深的时候还努力对母亲露出笑容,终于永远合上眼睛。
      宜璃哭到再也哭不出来,也病倒了。
      心里问为什么问了许多遍,那么善良温柔的孩子,天真纯洁没有一点过错的,为什么上天要让她受那么多苦,终于还是收了去!
      昏昏沉沉中,都听见哭声,似乎是自己的,停不下来,止不住的泪水,将身体淹没。累啊,宜璃想,想睡过去了算了,真累。
      有句话,叫做心力交瘁。
      但是有人轻轻喊她的名字,在耳边,低低的那么一点点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过鸿守在她身边几天几夜,失去女儿的痛苦同样也在他心中,但是他紧紧抓住宜璃的手——不能再失去!
      璃,璃——
      是谁?谁也不曾这样叫过她。
      ——你还有琬儿,还有么儿,你可舍得他们么?
      好熟悉的名字,宜璃慢慢想,是啊是啊,她似乎不能走。
      ——璃,你还有我。
      握在过鸿手中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小指慢慢弯起勾住他的。
      过鸿低头:璃,不要走。
      ——不要离开我。
      勾在一起的手指扣合成一个结,牢牢的。

      显成十八年的风波来的又快又急,弥漫于晏都城的惶恐全不亚于十八年前,只是更加的令人猝不及防。朝臣们看着面无表情的霆雷将军从华政殿走出,宣布皇帝突然驾崩的消息,两个字不约而同的在每一个人心头升起——那个大逆不道的罪名。
      但是面对这铁血闻名的将军,没有人提得出疑问——又有谁敢去试那三十万北军?
      宜璃听到消息的时候,手中的瓷杯一下子摔在地上,眼前一黑。
      错了吧?她想,有什么地方错了。努力去记忆珞的年纪,他比她还小,是她的弟弟,继位时十二岁,在位十八载——三十。才三十岁。
      她悲哀,要靠这样的计算才想得起珞的年纪了——也才想得起珞是他的弟弟。
      朝臣们忙于商议皇帝崩后的一切事宜,包括入葬奠礼和谥号。他们议定为明帝。
      宜璃惨然的笑:是啊,这是谥法里最好的字之一了。
      奠礼时主持的钦天监司监晏池突然举止失常。那篇骈四骊六的祭文念到一半就戛然而止,满场素衣皓服面含哀戚的官员纷纷抬头,不知所以的看着祭坛中的晏池。
      宜璃看见那双温文漂亮的眼睛中异常明亮的光芒,晏池的脸上竟似带着笑。他双手一分,那篇祭文撕碎成片,祭坛狂风大起,卷起满天沙尘遮挡得天日变色,黯然无光。祭文的纸片一下子被风卷去无影无踪,宜璃终于在这个时候大声的哭了出来:“珞啊——”
      她想起,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再也不明白他的心思,那被他称为弟弟的少年,再也不曾如小时候一般同她说起过心事。从什么时候起呢?她已经都忘记了,都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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