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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一 ...

  •   初春的晏都还让人觉着些料峭的寒意,然而单着罗袜的纤足在华政殿侧的玉阶上轻巧点过的时候,微微春寒却跟不上那跳跃的步伐,停留在阶上凝成细细露珠。
      衣着华丽的少女放轻了脚步,一双鞋子提在手中,弓着身子藏在玉石栏后,只从栏间镂空雕饰的间隙,看得见那双明亮眼睛闪烁的光彩。
      “璃。”从另一端走来的少年看见她的样子停下步子皱起了眉头,“你在干什么?”
      太过专心的宜璃显然被这突然的问句吓了一跳,手一松一只鞋子掉在地上,顺着石阶一路滚下去,停在一个人的脚边。
      已经暴露行藏的少女索性站直了腰,顿着足生气的瞪了少年一眼:“玄珞!你吓死我了!”目光迅速的掠过他手臂下夹着的书本露出“算学”字样。
      一旁淡色官服的女子行了礼:“宜璃公主。”
      宜璃顽皮地笑:“蔺老师,刚教完课么?”
      蔺霜微笑:“我以为公主也会来上课的。”
      宜璃不自在的咳嗽了两声,忽然转向玉阶下的那个人大声说:“喂!你!还不替我把鞋子拣回来!”
      阶下年轻的禁军军官正看着脚旁小巧的绣鞋露出为难的神色,听见宜璃的声音更是蹙起眉头,半是无奈的抬起头来,把目光投向玄珞身后的蔺霜,带着些求助的意味。而蔺霜只是淡淡笑着,并没有什么动作言语。
      “快呀!”宜璃催促。
      过鸿只得慢慢弯下腰去,手指轻拈起鞋子,几步走上玉阶,又踌躇一下,仿佛不知如何是好,才俯身轻轻把鞋放在阶上。眼前和风抚过少女水红的裙摆,轻拢的薄纱飞舞,宜璃公主向他露出明媚的笑颜。“多谢啦。”
      那个时候对于他来说,年轻的公主是一场灾难,她总爱捉弄他,精灵诡辩的语言逼得他说不出话来,狡黠的笑容浮现在还带着些许稚气的脸庞,在他想躲着她的时候,少女的身影却时时出现眼前。
      那个时候,玄宫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宜璃公主喜欢上了隽英军军官过鸿。
      夕阳斜下,一层淡淡金红镀上华政殿前玉栏,十五岁的宜璃还没有留意过这近在眼前的风景,少女的眼睛总是忙碌的追逐着远方更为鲜亮的景致。
      “到下朝的时候了么?”宜璃指着远处正从咨议殿鱼贯而出的朝臣们,没有留意过鸿又轻轻皱了一下眉,蔺霜的目光变得深且远。
      公主回过头来穿上鞋子,一把挽了玄珞笑道:“来,陪我去找瑱,好不容易等他一年回来一次,前阵子母妃还说因为适玉要生孩子,瑱今年可能会回不来呢。嗯,我一定要缠着他带我去颖阳,我要看适玉的小孩!”银铃一样的声音渐渐飘远。
      玄珞被她拖着走,离得远了也听得出那声音中的无奈:“彩妃娘娘不会让你离宫的……”
      姊弟两人走远,过鸿稍微迟疑,开口:“大人……”
      蔺霜侧过脸来,轻轻颔首:“今日就是荆王封王的日子罢。”
      过鸿身子一震:“已经定议了么?”
      蔺霜笑而不答,披散的银色长发就像春日的一场雪。

      荆王封王的事情被左右宰辅和众大臣反对着,商议了许多天之后,终于还是在庆和皇帝的坚持下颁封了下去。宜璃和玄珞在封王礼上看见那个陌生的异母长兄,相貌极俊美出众,却一点也不像玄家的人。
      宜璃跟玄珞咬耳朵:“喂,你看他是不是会是长得像晰月公主?怎么钦天监司全是美人儿呢?”珞皱眉摆摆手阻止了她。
      封王礼后只剩他们两个人,宜璃终于可以大声说话的时候提到了另一件事:“谁是他的侍卫长呢?是照夕么?”
      “杞束伏练照五家,这一代的人只剩照夕了罢?”
      宜璃撇撇嘴儿:“所以我还以为明年等你满十二岁,一定是她给你做侍卫长呢。现在可怎么办呢?”想一想,叹气,“为什么公主不能有侍卫长呢?”
      玄珞知道她的心思跑到了哪里,不由得露出笑容。

      第二日宫宴,只除太子玄琰称病不到,皇子们都列席,颇有些合家团圆的意味,于是庆和帝兴致勃勃,全未留意因为少了一向最为活跃的玄琰,席间冷清许多,甚至谈起御花园冰池沉剑的传说。
      宜璃把席上各人扫了一遍,瑱正襟端坐,琚在自酌自饮,玥一贯的沉默,珞也并没有分毫打断皇帝雅兴的意思,新封的荆王姿势并不似聆听,却全不妨碍皇帝把这故事讲下去。
      宜璃觉得头疼,摸摸额角。“父皇,这个故事我们听过许多遍了。”
      “哦?”,皇帝并未现出不悦神色,“可是荆王并未听过。”
      宜璃叹气。“冰池沉剑在晏都多有流传,嗯,荆王——哥哥也许已经知道了。”
      玄刃缓缓开口:“冰池中真沉有宝剑么?”
      宜璃道:“只是传说罢了。”
      皇帝却颇为高兴:“或有,必是上古神器了。”又叹道,“只可惜冰池水深重寒,不可探其究竟。”
      玄刃站了起来:“刃愿试取此剑。”
      出乎意外,席间的注意力都投向了他,宜璃微微张开嘴巴。皇帝也是惊讶,仍然摇头出言阻拦:“不可。此时隆冬方过,冰池寒气累积正是最盛之时,人不能近,怎能入池取剑?”
      玄刃却一言不发离席,褪去外衫,一跃而入冰池中,照夕阻拦都不及。
      皇帝一下子离席站起,望着冰池水面残余的涟漪,面色大变。
      “父皇,”玄琚道,“既然王兄如此说,父皇请静待一刻。”
      玄瑱不赞同的看了他一眼。然而此刻除了等待,也并没有别的方法。
      照夕抱着玄刃的外衫跪在冰池边,眼睛一刻不离水面。宜璃走过去劝她时,先被水边的寒意冻得打了一个寒战,忙拉照夕:“这水边好冷,跪在地上怎受得了。过来这边等罢。”
      照夕只是摇头,紧抿的嘴唇发白了。玄瑱陪在皇帝身旁,也不敢去看他面色。
      时间过得极慢,等了不知道多久,水面浮动,水中探出一只臂膀正擎出一柄寒光凛凛的宝剑。皇帝神色慢慢回转,松了口气。
      玄刃自水中走出,面色显得比平常更白。几个皇子都面露讶色,目光都落在他手中那柄剑上。
      这柄剑,日后随玄刃远征雁青三郡,立惊燕回雁双关,将国境向西推了数百里,成就大祁立国后第一代战神神话。

      庆和十四年宜璃先后送了两次征,一次是玄刃和玥往西,一次是送琚往南。每一次回来时,耳畔总能听见两宫妃子哽哽咽咽的哭声似的。彩妃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几乎喘不过气来。
      “娘,”宜璃轻轻说,“我不会离开你。”
      宜璃问玄珞:“丹妃娘娘还好么?”
      玄珞苦笑:“你说呢?我总也还不到领兵出征的年纪吧。”
      宜璃气得推他:“怎么说得好像很心有不甘似的?没良心!”
      玄珞被她推得身子一歪,索性站了起来。“过鸿自请调往西境了。”
      宜璃愣住了。
      “不过你放心,没有准。”
      宜璃脸色慢慢和缓过来,却一下子站起,大声说:“你们这些男人!为什么总想着打打杀杀呢?”
      渐渐,和珞也不如以往亲密了。宫人只道是公主皇子都大了,各有各的交际,也不以为意。此时蔺捷已入宫为禁宫侍卫,晏池也选为皇子侍读,男孩子们年纪相近,想来处得更好,大抵也不至于寂寞。
      在旁人眼中,宜璃公主还如以往的活泼,只是偶尔会看见她一个伏在华政殿的玉栏上怔怔的,安静得仿佛变了一个人。
      但这个时候宫里更大的事情是皇帝的身体——虽则密而未宣,朝臣们也渐觉勤政的庆和帝理政的时候一日日的短了。边关捷报倒是一个接一个的传,雪片一样,弄得朝中乃至于整个晏都城一派喜气洋洋,而与太子琰相交甚密的几个大臣,看着对荆王封赏激悦的谕令一道一道的颁下,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太子也请过以其他将领出战换回荆王,都被皇帝以“不得临阵换将”一言否决。然后玄玥玄琚也有功赏,两宫的悲戚也渐被这些喜讯冲淡。
      宜璃去找过鸿。“你还想要请调么?”
      过鸿怔了一怔,宜璃明亮的眼睛深处,有什么东西流动,让他的心仿佛被碰了一下。他垂下头:“身为男儿习学武功韬略,却未得为国建功,是臣之憾。”
      宜璃什么也没说,顿了顿足,脚尖一旋转身。
      “那你就留在晏都吧。”过鸿听见她说。那声音不似平常听惯的带着戏谑佻脱的少女声音,让他有些怀念那时常在耳畔响个不停的银铃般的笑语。
      过鸿第三次请调西疆,也没有准。但皇帝赏其尽忠之心,升为隽英军副统领,守华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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