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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眼泪×笑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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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小武士就是有办法让她变得不像她。
朝歌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有这么多眼泪可以流。
她一直哭一直哭,把冲田总悟的肩头哭湿了一大片,还在依稀抽噎着。
冲田总悟把手掌停留在朝歌的后脑,压着她的黑发。
朝歌推开少年:“你、你叫,什么名字?”她还没有办法好好说话,朝歌吸着冷气,断断续续地问他。
少年明显是滞了一滞,然后轻笑了声:“总悟。冲田总悟。你要好好记住。”
朝歌眨了眨眼睛,睫毛上还沾着泪水,眼睛有些不舒服,她揉了揉,试探着叫了一声:“总……悟?”
冲田总悟想到了什么,又把朝歌抱回怀里。他抱得很紧,朝歌差点都不能呼吸。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你以后喝醉昏睡过去。我被背着回来,然后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你没有化妆,穿了浴衣,盘了头发,就和现在一样,干干净净地在我面前,捏着一根苹果糖。你抱着我,一直叫我的名字。”少年的语气好温柔,朝歌听它在耳边响着,享受地闭上了眼睛。
“朝歌?”没有得到回应,冲田总悟拉开了两人的距离看她。
“什么?”朝歌重新睁开眼睛,他和她又对视,然后她忍不住笑起来。
“你是遇到了伤心的事情吗?”冲田总悟不知道是什么事让她要这样哭。
朝歌想了一会儿,像放下了什么似的,呼了口气,说了起来。
她把夜弦和榊原伊士的背叛,她和茶馆老板娘演的戏,“妈妈”的惩罚,还有冲田总悟的黑伞……所有的事情一股脑地都说了一遍。
冲田总悟耐心地听着,或者说他很愉悦地听着朝歌不停地在说。
然后她说累了,小心地打了个呵欠,歪着头看他的神情。
“你都没有什么想说的吗?”朝歌不满地嘟了嘴。
“我想说……你一下子说了这么多,用词也和平时不一样,不像姐姐了。”
“会……讨厌吗?”朝歌紧张起来。
她还没有试过在吉原外面和人相处。
灯红酒绿的吉原充满了伪装。没有人需要脱下面具。她们周旋于客人间,每一个人都是完美情人。
论演技,每一个艺妓都不相上下。
在客人面前,她们不会有自己的喜怒,有的,只是客人要求的一笑一颦。
脱离了那里浑浊的空气,朝歌突然迷失了。
她忘记了那个百分百的大和抚子究竟要怎么扮演。
看着眼前的少年,她只觉得委屈。
为什么她没有伤害别人,他们却都来伤害她呢?
又为什么她仅仅伤害了他,而也唯独只有他还真心温暖她呢?
这个世界,究竟是由多少纷繁组成?
她要怎么样才可以挣脱?怎么样才可以安安静静简简单单?
朝歌把心里闷了快十八年的疑惑全部都问出了口,她好累。已经……不想再做傀儡娃娃,说那些取悦男人的完美说辞了。
“女人是男人身上的一根肋骨。”少年把朝歌的小手锁在掌心,一本正经说起了富颇含哲理味道的话,“有了这根肋骨,世界变得纷繁复杂,爱情也成了人世间永恒的主题。吉原的女人,应该都是那根被镀了幻觉的肋骨。男人追求着这些虚幻,她们也只能拥有虚幻。而你现在不是虚幻。你是真实的,更加惹人喜欢。”
朝歌不由得红了脸。
她慢慢凑近冲田总悟,又犹豫了片刻,最终在他的脸颊吻了一吻。
少年的皮肤因为高烧的热度不自然地发着烫,朝歌伸手抚上,缓缓摩挲。她偏着头,几缕没有盘上的碎发垂在脖颈,和白皙的皮肤相对。
“你……什么时候要走?”冲田总悟捉住那只留在自己脸上的小手舍不得放。
他好不容易得到了她的相信,她相信了他说的“真实”,相信了他的真心,相信了她的迷惘也有它的道理,他怎么还舍得放她走呢?
听到少年这么问,朝歌才记起时间。
她只是逃出来一夜,这里自由的空气并不属于她。
朝歌无助地睁着大眼睛,脸上也写满了“不想回去”。
尝过了卸下枷锁的轻松,她哪里还会贪恋那些繁华的虚景?
“榊原伊士原本说会为我赎身。但依靠他我一定是没有办法和你一起的。”朝歌牵住冲田总悟,皱起眉头,“而且他现在是夜弦的了,更不可能在我身上浪费精力。”
冲田总悟听她这么说,心里也更加抑郁。
“但是反过来也是求之不得的。”冲田总悟不懂她的意思,朝歌于是继续解释道,“他一直是指名我的大常客。如今他不在了,我的自由就多了一分。”
“可是你还是出不来啊……”
“除了用钱赎身,还是有其他办法出来的啊。”朝歌下意识眨了眼睛,“只是……怕到时候总悟你会嫌弃我。”
“我怎么会嫌弃你?”冲田总悟脱口而出,还来不及细想朝歌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相信你了哦。”朝歌打湿了自己的手帕,拧干以后把冲田总悟按了下去,让他恢复躺着的动作,又拨开他细碎的刘海,把毛巾移开,用手帕盖在他的额头,“那我现在要回去了。”
“……嗯。”冲田总悟深深看了她,把朝歌现在的模样记了一遍又一遍。
“等我,总悟。”她冲着他甜甜地笑起来。
朝歌没有想到的是,她回到艺妓馆的时候,“妈妈”已经等在门前要收拾她了。
朝歌撞进了她的视线,顿住了脚步,不安地往后退。
“终于想起来回来了?这么不长记性啊?朝歌。你再犯,可这次没有人会救你了。”她手里拿着的是鞭子,还有麻绳。
朝歌想要迈开步子跑,但这个念头在冒出来的同一瞬间就立即被她否决。吉原就这么些大,她怎么可能逃得掉?
她于是站定在原地,“妈妈”一手把她扯了过来,用发簪挽的髻被她粗鲁的动作弄散,朝歌被拽着长发拖到后院,手腕被绑住,缠绕在柱子上动弹不得。然后“妈妈”手里的鞭子就落了下来。
“妈妈”避开了脸和脖子这些会裸|露在外的地方。在背部和腰部,手臂和双腿,被抽到的地方,蓝色的浴衣布料立即裂开了一条口,混着粘稠的血液,和朝歌跌倒在地上蹭到的灰土。
鞭子浸了盐水,附着在伤口上,撕心裂肺地疼。
这是为了不让伤口发炎,而草草做的消毒措施。
“妈妈”一鞭一鞭地挥,她甚至还嫌不够,一脚踩在了朝歌身上,还狠狠碾轧。
“榊原家现在已经不是你的主顾了,你知道吗?没用的东西,夜弦比你有本事多了。”
朝歌倔强地仰起头:“您还真是会说话啊。这不就是您的意思吗?一个月不允许我工作,还特意把夜弦安排给榊原伊士的不是你吗?为什么现在又要在这里装作苦口婆心的样子?您当我不知道吗?您就是怕我不努力工作了,馆里会丢失我的那一块客源吧?你最想看到的就是馆里出两个名妓对吗?只是遗憾,朝歌从此不会接客了。客源你可以全给你的宝贝夜弦。”
朝歌也没有蠢到看不明白艺妓馆老板娘这些小伎俩的地步。
仔细想想,夜弦怎么会有胆子公然抢自己的主顾?榊原伊士又哪是她想见就能见到的?榊原伊士要抛弃自己,怎么可能一点征兆都没有就突然转了目标?
除了她的“妈妈”,还有什么更加合理的解释吗?
在发现了夜弦比自己更加会勾引男人之后,舍弃自己以夜弦为重必然是她最后会做的抉择啊。
那些喜欢朝歌优雅的男人,毕竟只是来吉原寻欢作乐。
又不是真正的爱情,换一个更会取悦的女人也不是不可以。
再者,夜弦她时刻想着飞黄腾达,她会使出浑身解数巴结“妈妈”。
比起看上去一直清高不会孝敬她的朝歌……
“妈妈”怕是早就有了帮夜弦的意思了吧?
只是朝歌自己没有细心去察觉这些变化。
也好。
她也不是以前随遇而安的朝歌了。
她要想办法逃离。
而注目越多,对她而言绊脚石也就越多。
夜弦和“妈妈”,其实也在某种意义上帮了自己。
只是朝歌的话惹恼了“妈妈”。
她没想到总是低眉顺眼的朝歌也有当面戳穿她并且反击的时候。
手里的鞭子更加不留情,但朝歌连一声痛哼都没有。
她紧咬着没了血色的唇,瞪大眼睛注视着她。
她一定要撑下去。
她不可以在这里倒下。
她被鞭打地就要失去意识,看着落在自己身上的伤口,朝歌突然有了办法。
她故意在鞭子下落的途中压低身体,这一记抽在了她的脸颊。
她脑袋“嗡”的一叫,甚至感觉到了左脸皮开肉绽的过程。
“妈妈”终于停了手,被朝歌脸上的伤口吓慌了神。
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很大一部分的资金来源还是朝歌。哪怕做不到两名名妓鼎立,要夜弦撑台面也还不是时候。
夜弦再怎么有潜力,目前也还只是个实习艺妓。
她要是毁了朝歌的脸,也就等于毁了自己现在的一大半收入!
朝歌喘息了两下就被松了绑。她被人抬进了房间,女佣给她上了药。
脸颊的疼不算什么,她早就浑身没有了知觉。
疼痛到了一定的地步,就不会再疼了。
但是这脸上的伤一定会好,到时候她又不得不继续。
朝歌支撑起快要散架的身子,在抽屉了找来了小刀。
她把长发拢到胸前,正想下刀,手腕就被掐住。
“姐姐——你这是要干什么啊?”夜弦脸上扬着得意,她弯着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朝歌。
“不看好你的话,妈妈会找我的麻烦,我会困扰的呢。”她傲慢地扔掉朝歌手里的小刀,拖长语调,“究竟是什么叫姐姐你这么疯狂?不惜剪掉头发……还是要在脸上划几刀?”
朝歌警惕地盯着她。
“啊~我猜猜,是那个武、士、先、生吧?”她的眼睛眯成狭长的形状,像极了得逞的狐狸。
“是你告的密?”
“姐姐原来这么聪明啊?我还以为你笨到连那种穷鬼都会喜欢的地步,会想不到是我的呢。”
“为什么?”
“为了……榊原伊士喽。我留意他很久了,姐姐……真亏你招揽得到这样的大户啊。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他要了我的。也多亏姐姐你对他的保持距离呢。”
朝歌笑出声来,看向她的眼神带了同情:“那么,祝你们幸福啊。”
夜弦难以置信地打量着她。
她朝歌不是该恼怒才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