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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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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路瞠目结舌。那种即使什么都还没有发生、却终会麻烦不断的预感如同紧紧缠缚着的藤蔓,勒的她心脏发酸。可是受到突如其来的虚弱的沉静阻隔,她明面上要平静地多。贺禾在旁边检阅着他们二人的反应,满不在乎地流露出一种得逞的恶意与快意交织的神情。
贺江树很恭谨,好像绷着气力联合陈路演一场不破功的戏。即使这样,也没能叫贺禾讪讪。
“阿姨,能进来谈谈么?”
一瞬间,陈路失却的那种高傲而矜持的派头又回来了。她微微点头,被贺江树迎进去,随手甩上身后的门。故意为之的响声好像甩在贺禾的脸上,他耸耸肩,终于觉得无趣透顶,悻悻然转身回去。
章燕和坐在地板上,手里拿着赛车,眼睛却巴巴望着门的方向。陈路的心疏忽间由寒冷的霜雪融化为没有形状的流水。那些将要以长辈身份讲出的不留情面的话真叫她为难了。
贺江树端来两杯茶,轻轻放在茶几上。她看在眼里,却觉得别扭极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拯救我儿子吗?”陈路心里的火气降下来,充斥着幽幽的凉气。她决定心平气和地好好说话。
“不是。”贺江树抿了一口茶水,尽量显得诚恳,“我决定来找他的时候,并不知道他已经…已经变成这样。”话说到这儿,悄然浮起一丝微妙的尴尬。“我本以为事情要容易的多。”
这话语里的苦涩让陈路不情愿地相信着。她晃动着杯子,“所以?”
“我请求您允许我和他在一起。”
‘呵’,她的心情却不像这声轻易发出的嘲讽,“你忘记他爸爸了?”
贺江树摇了摇头,没有避开,坦然接受她刻毒的目光。他有过失,愿意接受惩罚并权力弥补,可是陈路要的只是他的永久的忏悔和颤巍的生不如死的惨状。他没有,也不会伪装自己有。
“我不会同意。”陈路轻启双唇。贺江树却看见那后面跟着的‘除非我死’,甚至死也不可能。他对这一承诺的执着也就仅像她那句不同意一样轻飘飘的,而且是真正的不在乎。
他移开目光,望向失去窗帘阻挡肆意身寸进来的阳光。“阳光太好了。可是在强烈的阳光下,腐蚀也就来的更加触目惊心,不是吗?”
“酗酒、抑郁,他已经够烂够麻烦了。”
这很容易就激起陈路的维护之心。来自亲人的往往都是最深重的保护和伤害。她将杯子重重地砸在茶几上,茶水迸溅出来,濡湿了旁边大半面巾纸。“你说谁呢,你以为你是谁啊?”
“谁能受得了他?即使是您,还能够忍受多久呢?就像前面说的,拯救。我们都知道这一点都不夸张。只有我能做到,我相信您明白的。”
“你……”
“事情已经到了此时此地,以前的纠葛,不能忘记,也不必再拿它们来阻碍将来吧。”贺江树将以前对自己说的如数讲出口,“止损。”
陈路的胸腔如木桩撞击巨钟般被敲响,长久地回荡着如梦醍醐的警醒。她重新端起杯子,重塑起业已破碎的娴雅姿态。
“不会再坏下去了。无论是对您,对他,还是对我。”他突然抓住她的右手腕,加深自己的恳求。对方显然猝不及防,面上是不及收起的惊讶和无措。这举动好比陌生的闯入者,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陈路止不住悲哀。不仅因为自己的理智不知不觉中已经接受仇敌的提议,而且清楚哪怕经由这样正面积极的艰难决定,内心里却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欢欣。她突然间觉得十分疲累。丈夫死后,自己和贺禾之间每时每刻都在绷着,如同张力越来越大的气泡,他们痛苦地努力着,不让平庸丑恶的生活破掉,可是如今也没有多大意义了。
贺江树的嘴唇还在翕动,为让自己首肯不断加注砝码。陈路完全听不下去他在说些什么,不远处章燕和明亮的眸光身寸过来,让她精神恍惚,神思松动。
她断然起身,两手摊开,“随你吧。”
这句话像从裂缝处探出的一丝金光,要花费一些功夫才能将刚才谈话中笼罩天空的乌云一扫而光。贺江树怔愣在原地,仔细消化着陈路的含糊其辞,忘记了至少要开心一点。
门轻轻地在眼前合上。
肉团渐渐走近,坐在旁边。刚才那紧巴巴的气氛他不敢靠近。贺江树终于回过神来,把小孩捞在自己膝上,低头便瞧见他那乌溜溜的大眼睛又开始灵活地转动。
他莞尔一笑,轻柔地说,“你是男孩子啊,怎么什么都怕呢。”
肉团鼓鼓的馒头般的小手挠了挠他的脸,搞不清刚才那一番谈话到底是个什么结果。大人说的话简直像是在使用另一种语言。
在这样捉襟见肘的境地里,竟也能涌起丰沛的开心。贺江树的脸蹭了蹭他的,心中泛上来无限柔情。
陈路回到家,受到某种情感的激荡,坐立不安。贺禾仍在自己房间龟缩不出,她觉得是时候做些改变。三年才认清这点,还算不上太晚。
步入洗漱间,将贺禾的牙膏牙刷毛巾以及一众洗漱用品,分门别类装好,放在玄关处。再进卧室,看到儿子蜷缩在凌乱的被子中央,瞬间神清气爽,更加坚信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收拾衣物的举动也变得心旷神怡。
贺禾张着耳朵听了许久,母亲还在身后窸窸窣窣,他不禁转身看去。脚边上学时候用过的大箱子大张着,里面填满自己冬季的衣物。
“你在做什么?”
“好好收拾。”
接着是夏天的衣物。
“这些都是洗过的,根本用不着。别白费劲行么。”
“你穿好衣服,起来。”
贺禾勉强直起身子,双手支在身后,瘦削的上身裸&露在空气中,满脸不耐烦。
“从现在起,住到对面去。改掉所有的臭毛病再回来。”
他嗤笑起来,“这就是你们深谈的结果?”
陈路丝毫不理会他的嘲讽,十分平静地回答是。“你不就是为了他才变成今天这副样子吗?”
“我才不是!”
“我成全你。现在如愿以偿了,我倒要瞧瞧你还有什么理由堕落。”
“我是因为爸爸……”
陈路猛然回过头来,将手中正在整理的衣服恶狠狠甩到他脸上,“你才不是为了你爸爸,你不是……”吼完这些话,眼眶不受控制地转红。她颓然坐在床边,费力地吸着气,双手捂脸,艰难地说道,“像个成年人,贺禾。不要再像个孩子,我真的…受不了了。”
面对这样真挚且甚少闪现的情感,贺禾没有什么触动。他的内心现在就像笨重的木柴,淋了经年累月的大雨,再浓烈的火焰也无法使它燃烧,至多冒出些白色的蒸汽和不完全燃烧逼出的黑烟。他动不了。只能保持着静默,至少能让母亲早些平静下来。并默默开始穿衣服。
母亲已经沉浸在提起父亲的悲伤里,那是她无法愈合和习惯的伤口。
贺禾下了床,开始自己收拾。
他提着箱子走到门口,母亲在身后默默跟着,面对着自己宽阔但不可靠的背影。开了门,被叫住。陈路给了他一个轻柔伤感的拥抱,踮着脚。像多年前的每一次,可惜贺禾早就忘记了那种感觉。
自己被母亲赶着和对门同自家有过节的男人同居,然后得到一个生离死别式的告别。怎么想怎么滑稽。
站在两扇门中间,心情茫然。脚边是他所有的家当,可以进行任何一次迁徙。抬手敲响不久前才造访的深红色大门,贺禾内心并不相信自己可以再次得到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