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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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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禾的衣物早已洗好晾干,还有手机,搁在贺江树那儿已经两天,他还是没有出现。看来是为了避免同自己见面,这些东西都不要了。
我的毯子还在你那儿呢,他愤恨地想到。
当他决定指使章燕和把东西还回去的时候,一直紧张地贴在门后偷听。
是陈路应的门。她的声音里有一丝惊奇,“啊。你好,有事吗?”
“这是贺……贺禾的衣服和手机。”
陈路显然认出来那是他儿子的衣服,弯下身来接过去,“谢谢你啊。可是怎么会在你那里?你也住在这单元吗?”
“他喝醉,我叔叔把他带回来的。我就住在对门。”他说话说的很慢——尤其在需要解释的时候,并转过身来,特意用短小细软的手指指了指身后硕大的门。
“那也谢谢你叔叔。”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对面的门,惹得贺江树在猫眼后面向旁边闪去。
“进来玩一会吗?”
“你家有什么好玩的?”肉团很认真地问道。
“比如?”
“机器人赛车什么的。好吃的也行。”
“只有吃的。”
“那好吧。”他作势就往里走。陈路跟在他后面,“不用跟你叔叔说?你爸爸妈妈呢?”
“他们出国了……”
剩下的声音就被关在门里面,无从听到。贺江树倚在门上,吁出一口气,分不清是舒是叹。无论如何,齿轮再次开始转动。
其实章一帆对他儿子讲述过很多次眼前这个地方,可是肉团没能把放置在角落的记忆同它联系起来。毕竟对他来说,这有点困难。若说深刻,昨天叔叔带回来的那个喝醉酒的人更加有印象。但是,是不好的印象。
这个奶奶看上去还是挺安全的。
陈路把他领到客厅沙发,在前面的长茶几上堆满了西瓜、葡萄、酸奶和冰淇淋。“吃吧。”
章燕和抓起一大串马奶葡萄,揪了一颗放进嘴里,然后望见陈路在旁边笑盈盈地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补救般再摘下一颗,送到她跟前,“奶奶,你也吃。”
她低下头,直接将葡萄吃进嘴里,脸上开心地笑着,眼眶里却闪现出泪花。
章燕和不懂,仍专注地吃。“贺禾呢?”
“在房间睡觉。”
“我能看看他么,我毯子被他拿回来了。我要带回去的。”
陈路觉得一个小孩直呼自己儿子的姓名虽然有些怪异,也没有多说什么。这没有什么重要的,假使你唯一的亲人三年来一直泡在酒精里,而你无计可施到绝望已久的话。
“进去吧,不高兴就马上出来,留下吃晚饭好吗?”
他肯定地点点头,虽然幅度不大。提着新拿的葡萄,小心翼翼地推开了贺禾的房门。
房间很昏暗,一切都朦朦胧胧,很神秘的样子。章燕和发现了墙上灯光的开关,可是自己踮起脚尖也够不到。他当然没有强求,所幸床头还有另外一个。
他攀上床沿,叫人无可奈何的小身板在那儿悬挂了一会,才终于磨磨蹭蹭地将两条腿都弄上来。在铺着凉席仍算得上软的床上大咧咧地走着,去够贺禾头顶的那个开关。猛然亮起的灯光使床上侧卧的人如遭电击,骤然间翻了身,肉团再一次趴在他的身上,之间夹着挤碎的葡萄肉。
“该死!”
贺禾夹着他的腋下,将人提到半空,面面相觑。还算新鲜的记忆使他不难想起这孩子是谁。嵌入肉团软软皮肤中的手指似乎太用力了,他觉得自己该温柔些,便将小孩放到旁边坐好。“你来干什么?他叫你来的?”还有那见鬼的葡萄,他一挥手,就将之扫入床下的垃圾桶。
“还你的衣服,拿毯子。”章燕和的嗫嚅着,很有些察言观色,贺禾吓到他了。
那条毯子陈路已经洗过放在他的衣橱里。长腿跨下床,只着内裤,推开立式衣橱的门,抓出来,扔在章燕和面前,“给你。”这句尽管已经尽量隐藏尖锐的不善,还是难称温柔。他现在毕竟有一肚子的怒气,想对贺江树那个狗东西发,这小孩再不走,自己就忍不住了。
他很清楚自己将要忍不住了。这负面的情绪没有开关,没有遮拦,凶猛像巨浪涌过,只会留下一地狼藉。拿起裤子套上时,颤抖的手像被吸毒者侵蚀的神经控制着一般,错乱的可笑。粗鲁地挟着章燕和,把他弄出去,如同扔掉一个定时炸弹。
他的力气是早已打了折扣,却没成想连抱个小孩都会失手。肉团从他一点稳健都无的怀抱中顺利地滑下来,跌坐在地。哭声像喷泉,瞬间洒的随处都是。
“别哭了!”贺禾现在也没有耐性。这见鬼的东西。
只是他越吼叫,小孩哭的越厉害。陈路急忙上前,一把推开他。“你干什么,把他弄成这样。”
贺禾被阻拦,更加冒火,挤开母亲,从她手中重新夺回章燕和,径直向门口走去。陈路去拽他,力有不殆,在推搡间甩了他一个耳光。这也没什么作用。
“他要留在这吃饭。”
回应她的是贺禾抱走孩子,甩上大门的背影。
简直叫人无处不来气。陈路在空荡下来的房子中木然地站着,目光空洞,低声重复着,“你这个不是人的东西,不是人的东西……”
贺江树从猫眼里看到贺禾,很惊喜地开了门,迎接自己的却是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肉团和愤怒的不留情面的一拳。硬生生打在它的脸上。
这个微小的段落消停了几天。陈路有些难过,那个面团一样的小男孩估计再也不会来了,同时又很内疚,人家的家长见孩子哭得这么厉害,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星期六下午,她一个人在厨房忙活了半天,包了很多饺子,把贺禾叫起来,让他给对面送些过去。
“根本不用,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呐。”
“你在酒吧会醉成什么德行,你自己不知道啊。都是邻里街坊,人家好心把你带回来,送点东西感谢是应该的,你有没有良心。”
“把我带回来怎么了,他根本就没安好心。”
“我不管人家怎么样,叫你去你就去,我们从来不欠别人的。”陈路虎着脸,一副厌烦的样子,跟他谈话令她很是不耐。
“我不去。还有我就是没有良心。”
那种沉郁的痛苦时期已经渐渐过去了,陈路现在看到他这副样子,一点都不再奢望他能改变的事情。唯一的感觉就是生气,滔天的怒意。抄起旁边的扫把,就往他身上抽。把他打死,大家都安生。
至少有一点,贺禾半分都没有还手。不多会,就听见他笑开,声音极像阴暗处的苔藓蕨类,带来一种粘湿的不适感。“好,我去。咱们一起去,正好让你见见新邻居到底是谁,还能让你见到那个小家伙。我知道你很喜欢他。”
他端起饺子,非要陈路跟着。她狐疑地站在他身后,不知到底有什么关子。
贺禾死命地敲门,没人回应。但他清楚贺江树就在后面,他感受地到。
“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你他妈的,有本事一辈子别再出来。”他把饺子揣到母亲怀里,更加用力地敲着,那架势好像里面的人一开门,他就要把别人干掉似的。手敲得疼了,换脚踢。
陈路被他的疯癫吓到,觉得自己走掉更明智一点。现在的情况让她有些惊恐,但还是无法想象里面的人到底会是谁。
楼梯间的这一幕简直就像疯子的表演。里面仍然没有动静,不知是真的不在还是什么在蛰伏着,同样令陈路疑惑。最后,像下定决心般,终于传来隐约的脚步声。
贺禾安静下来。声控灯在他消停后灭了。陈路透过对方客厅里的灯光,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张本以为一辈子不会再遇到的脸。
盘子中的饺子在主人惊诧的放手中,撒的到处都是,有好些滚过层层楼梯,露出里面的馅儿。
声控灯随着盘子的破裂之声骤然亮起来。
“阿姨,好久不见。”颧骨带着瘀痕的贺江树恭敬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