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浮世梦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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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凉两百八十六年冬，国破。
西凉第五十九代王慕容雷，十月初八殁于丹吉，第六十七代后白氏，同日殁于丹吉。
慕容额萨与大皇子慕容恪一同战死，二皇子慕容祺，战死，三皇子慕容左下落不明，四公主慕容汐，殉国于公主府。
太子赵绎哀悼不已，追封慕容穆雷西凉国公，白氏庄贤后，大皇子、二皇子镇国亲王。
四公主慕容汐，厚葬于丹吉，追封昭汐郡主。
后传言太子初时鄙薄郡主，后西凉见之惊觉天人。郡主贞烈，斥曰：“汝乃豺狼乎！而吾则开门延请之人也！”乃自尽。太子抚尸哀泣良久，守郡主三日不葬，乃葬，太子叩首曰：“吾实天下第一负心人也。”乃去。
太子班师，未见喜色，先皇着办迎娶太子妃，太子不娶，神色凄惨，闭门三月乃出。原定太子妃郭氏，御史大夫长女，才貌双全。郭氏渴慕太子良久，乍闻婚事遭拒，终日哀思幽叹，缠绵病榻终咯血而死。
登基，称靖文帝，封郭氏次妹为后，封惠明皇后。帝素独寝，不踏后宫门一步，帝后宫凉薄只惠明后一人，更无子息，群臣妄议，乃过继二皇子为储君。
帝登基十年，励精图治，广开边疆、拓领域。少年平西凉，后定青海，驱鞑靼之于北疆蛮荒之地，再定西南攘夷，安九州于骑射，还天下之清政。
帝早折于二十五年春，嗽疾突发，于病榻上仍涉谈国事，嘱托太子以谦恭好学之道。两月后甍，举国哀悼，国丧一年之久而民犹为之啼泣不绝。帝仅剩遗诏一封，葬之丹吉，与昭汐郡主同陵，追郡主陵墓以皇后制。
呜呼哀哉，奈何帝早夭也？奈何天下安定之时短也？盖少帝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才，亦无帝人品德行之人也，实乃尔等高山仰止也！
——《大成皇帝本纪·靖文帝传节选》
这是靖文帝赵绎的故事，我听了许多遍，还是习惯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回味这个故事。
我和少卿走在街上，我们从茶肆里出来，那里的说书先生刚刚讲完赵绎的故事，这里是赵国，所有的赵国人都是崇拜这个靖文帝的，他们值不值就说，要是靖文帝在，天下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距离靖文帝的时代已经太远，远到当时那些鲜活的灵魂已经投胎转世多次了，他们早就该忘记了当年的事情，却在这一世被上一世的因缘牵绊着。
曾经赵绎一手建立起的帝国，在两百年后的今天已经覆灭，这里曾经是汴梁，曾经是整片大陆的中心，而今这里是赵国，在燕国和楚国的毗邻中生存。
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状态，我记得从前的事，哪怕是再细微的细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只是那些感受已经离我远去。我机械地保留着对所有人的感觉，比如我对阿爸阿娘的爱，对阿吉的爱，对我哥哥们的爱，以及对赵绎说不清道不明的恨。
我没有想到，在我举起金簪刺进胸膛之后，居然还会有这么一段奇特的经历。
我没有死，我在赵绎的怀里失去了意识，我当时以为自己从此就没了烦恼，可一睁眼才发现我人生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事实上，我再次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徐少卿。徐少卿守在我身边，穿着白衣服，脸色也苍白着，眼睛却直直地盯着我，我脱口而出第一句话，这是哪里？你是人是鬼？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少卿道，这是阴间的入口，我不是人也不是鬼，我和你一样。至于我为什么在这里……只能说是运气不好，来到这里才发现自己是进不去的，你也是进不去的。
我道，胡说，我明明是死了的人。
少卿也笑了，你没有死，你不应该这个时候这种方式死掉，所以你的魂灵还在。
少卿说的是对的，我确实没有死，不过我也没有活着。我发现我们身处一个冷冰冰的洞窟里，我能举起手，我能走能跑，就是没有心跳，少卿说，我们这种人是在不该死的时候死掉，而且怨气深重，因此魂魄没有消散。
我赶紧摇头连声道不好不好，我宁可就此消散，也不要这样半阴不阳。
少卿说，这样有什么不好？你看得见别人别人不一定看得见你，办起事来方便。
我道，办什么事？
少卿说，咱们这样的——怎么说呢，咱们这样的灵体，要想投胎轮回，是要在十年之内找到前世那个纠葛你去死的人的，一定要把这些冤孽解开，才能重入轮回。
我愣了愣道，这天下这么大，我上哪儿去找？就算是一百年也不好找哇。再说我找不到横不能就这样了吧？少卿笑道，过了十年的话只能灰飞烟灭了。不过你放心，有缘人，总会找到的。
我蹙眉想了想，说实话，我了结自己就是不想和赵绎再有什么牵扯了。我活着就在找他，而今死了还要去找他，真是令人气不打一处来。更何况，我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徐少卿，他的话也不能全信。于是我没好气问少卿，那你找谁？
少卿笑道，一位故人，你自然是不知道的。
我道，女的吧？
少卿笑而不语，我于是站起身来，这位兄台，咱们也算有缘一见，不如就此别过吧，你找你的相好，我找我的故人。
少卿也站起来，笑着作揖，好说好说。
然后我们走出洞窟，我们很容易就走出去了，也没有人阻拦。而且外面阳间的阳光十分灿烂，这阳光照到我身上我一点感觉也没有，我想恐怕以后是过着行尸走肉的日子了。然后我迈开大步，走了出去。
我这种昂扬的状态没保持多久就败下阵来了，我一阵阵地沮丧，天下之大，我上哪里去找赵绎呢？何况二百年过去，他已经再次往生不止一回了，我又怎么办？
我在原地想了想，没有办法还是折回去，少卿也没走多远，我叫住了他。他回过身来向我一笑，我才发觉他倒是长得不错。他这个人虽然不如赵绎那样温润，那样优美，但是凭空多了一种看破。这种看破按理说不该出现在他这样年轻的男子身上，但是它就是存在了。他笑道，不如咱们两个一路，也好有个照应。
我想了想，反正自己现在什么也没有，他也图不了什么，于是就爽快地答应了，我想多少卿这么一个人当当苦力也差不多是吧。
我和少卿下了山，才发现走出去后这里是晋国的边界，似乎又是紧靠西凉。我问少卿，你知不知道西凉怎么样了？
少卿笑道，这可久远了。自打靖文帝平定西凉，西凉就被灭了。后来大成也被灭了，就分裂成这许多小国，眼下西凉的旧址是被燕国、和赵国瓜分着。
我惊愕，原来我这一觉睡过去两百年，我道，你什么时候死的？叫什么？
少卿道，我叫徐少卿，刚死没多久，你呢？
我打着哈哈，我？姓白名浅汐，我也刚死也没多久，没多久。少卿微微一笑，没有戳破我的谎话。
我们游荡在山路上，我问少卿，你不用去找你的故人么？
少卿还是那句话，我们遇上了就是缘分，至于那个故人，也是一种缘分。我大概了解了他的意思，他就是说天下这么大，要去找一个人谈何容易，不如自己来等，等那个人重现。
我倒是对少卿好奇了起来，我问他，你怎么死的？
少卿却忽然沉默起来，不说也不笑，害得我以为他是生气了或是难过了，谁死的时候又是快乐的呢？
我只好道，没关系，过去的事咱不提了，不提了。
少卿低下头看我一眼，这才笑了一下。
我们从这里出发，一路上倒是什么也不需要了，不用吃不用喝，不用睡觉休息，也不用停下来解决一下内急什么的。我们一路走过来，到了晋国，人才渐渐地多了。
很奇怪，我们虽然不是活着的人，但是样子还是从前那个样子，只要我们愿意，其他人也能看的见我们，我看着这大街上的人群，倒也真能敏锐地察觉出其中一些人的不同。
我注意到板桥背阴处的一个角落，一个小男孩正躲在那里抹眼泪，奇怪的是那个小男孩周身散发着淡绿色的光晕。我拽拽少卿的衣袖，这是怎么了？
少卿打量了一番道，这是前几天失足从桥上掉下去淹死的孩子，正躲在这里哭呢。
我大惊，觉得周身一股冷飕飕的凉气，汗毛头发也竖了起来。那孩子察觉到我们，扭头看了我们一眼，竟是幽怨的恶狠狠的眼神，我吓得躲在少卿身后，赶紧走掉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这世界上有这么多的魂灵不舍离去，缠恋这人间。有弄巷里幽怨的女鬼，拖着乌黑的头发，是勒索不成反被情人勒死的；有在某个人的院子里不走，面色黧黑，是被仇人投毒死的来寻仇。除了这些比较正经的死法，还有诸如隔壁嗜酒的老伯，前几天被自己儿子气死了。那儿子领了另一个男子回家说要分户，老伯气的脱了鞋追着打，结果没跑几步就一口气喘不上来倒地不起，嘴里还兀自嚷嚷着：“禽兽！你这个禽兽！”
唉，总之，真是世态炎凉人间百味全在这些死去的魂灵中体现了。
之后我注意到，少卿是很不同的。
少卿真是把什么都看破了，我有的时候还会感慨一阵，哎呀这个人好可怜，被自己的儿子儿媳饿死了。哎呀那个人太冤了，被当了替死鬼等等等等。
少卿却什么反应都没有，他也从不多问我什么，比如我是怎么死的，我要找的人又是谁。而且老实说，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两百年之后醒过来。
有一次我试探着问少卿，咱们现在怎么办呢？
少卿想了想，笑道，不如我们去转转玩玩，顺便也好找人。
我一想也是，现在我们这个样子不正好去玩么。至于找人，至于赵绎，我倒不急，反正还有十年的时间，就算我不能再次投胎，就算十年之后我的魂灵消散，我还白活了十年呢，是不是？
我笑道，那我们去哪里？
少卿笑道，就这里先转转吧，晋国。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浮世梦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