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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风寒之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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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白大老爷和白二少这次是云游出行,所带的行李不多,白老爷没有带仆人,白二少倒是带了青山青渊两个小厮。虽说白府倒了,家宅和奴仆全部充公重新发卖,但陪在身边的这几个下人,毕竟调教了多年知根知底用起来比较顺手,白老爷托关系当然又重新买了回来。
青渊昨日一直跟着白老爷,而青山留在客栈等了一夜不见老爷和少爷回来,担心得一宿没睡。咋见几人归来,心里悬着的石头也终于落地,再见到梅如意时不由得露出诧异的神色,这不是昨日傍晚巷子里的姑娘么?少爷不是说勿多管闲事怎么又把她捡回来了?
虽然心里奇怪,然青山也不是多嘴之人,迎上白沐昙面前,道:“少爷,水已准备好,是先沐浴还是?”
白沐昙摆了摆手,“让青渊过来伺候,你带她下去换身衣衫。即刻起,她便在我这里伺候,月钱按二等丫头的份例领。”
听着他淡漠的声音,梅如意不由得抬头看向白沐昙,却见他已径自走入内室。
“你叫什么?”青山将她带出屋,轻声问。
“如意。”
青山点了点头,“如意,这次少爷没有把丫鬟带出来,所以他的起居都要你来照顾。叠衣折被这些你都会吧?端汤送水?打扇守夜?”
“这些我会是会,可能做不好……”
“难怪少爷要我来教你。”青山看她模样心里也明了几分,不由感叹。
“……”
“其实少爷从白云寺被老爷带回来后对生活也不像以前那般注意。”
“少爷他为什么出家?”梅如意抓到了重点。
“都因为一个女人,那女人叫罗扇,曾经是白府的厨娘,后来得少爷赏识将她抬作身边丫鬟,现在是白府的大少奶奶。”青山似乎不太愿意提到这件事,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
“罗扇……”梅如意想了想这个名字,忽而想到白沐昙念叨的“扇儿”,顿时恍然大悟,随即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不由得涌上心头。
究竟是什么姑娘,能得他青睐,却求之不得。
白府在广寒城只是停留几日,很快要离开去一个叫永清的地方。出发几日后白大老爷突然得了伤风,高烧昏迷不醒,一时只得停下行程,中途找家客栈落脚养病。
自从白老爷戏耍她那一次后,梅如意见了白老爷都是绕道,实在无法避免也是亦步亦趋跟在白沐昙身后当透明人,心里还要提心吊胆生怕他来个舅舅甥女执手相看泪眼的场景,更何况她心里还有一个猜想,白梅衣究竟是不是那个负了梅姑的负心人?
幸好白梅衣也没为难她,而白沐昙似也没有将她真正当做丫鬟来使唤。虽然如此,但形式上还是需要走走,当了丫鬟才会注意到以前没有注意到的一些生活琐事,梅姑娘从前就不会知道衣衫怎么折才不会有褶皱,更不会知晓朱砂绿萼等人在她吃饭时只能一旁干看的痛苦(你个吃货!)。说起朱砂绿萼,她突然有些想念她们,不知道老哥有没有将她出走的气撒在她们身上……
“这是熬好的药,如意你送去给老爷饮下。”青山将药罐里的药汁倒出递给拿着蒲扇守在药炉旁实为发呆的梅如意。
梅如意忙回过神来,起身接过碗,瞥了一眼黄墨色的药汁,随即往楼上白老爷房间而去。白老爷的病一直不见起色,这几日反而加重了。其实她早就注意到大夫开的药方不太对,一般伤风分风寒、风热以及体虚型:风寒型多发生在寒冷季节,比如冬季、深秋和初春,是感受寒邪引起的疾病,表现为恶寒发热、无汗、周身酸楚无力、舌苔薄白、脉浮紧等症状;而风热型多发生于气候温暖季节,如春季、初夏和初秋等,是感受风热邪气引起的疾病,表现为发热恶风、微汗出、咽喉痒痛、口干、舌尖红、苔薄黄、脉浮数等。
白老爷明显畏冷、酸楚无力是风寒的症状,显然不知是哪日风吹得太多得病。偏偏郎中开的药方里都是一些清热解毒的药材。回头让青山给她瞧瞧药方,虽然她隐隐能猜到里面几种。唔,金银花一定有!金银花又叫忍冬,性甘寒气芳香,甘寒清热而不伤胃,芳香透达又可祛邪,自古被誉为清热解毒、疏散风热的良药……芦根、薄荷……还有荷叶,《滇南本草》云:“荷叶上清头目之风热。”《本草再新》也云:“清凉解暑,止渴生津,解火热。”……
说到荷叶,为毛她眼前晃过的都是排骨炖莲藕呢?
排骨炖莲藕养胃补血……好吧,其实更关键的应该是如果炖的好的话,莲藕绵软适口,一口咬下,能拖出长长的细丝,排骨软烂,骨质酥软,用嘴吸允,鲜香直入心田,还有最精髓的汤……咦?怎么是苦的。
“噗——馋丫头,怎么连药汤都喝上了?”白老爷见梅如意一脸遐想地端药进来,然后无视他坐在床头的小杌子上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慢慢低头喝药,最后秀眉一皱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松开被儿伸出爪子朝她招招手打趣道,“是不是昙儿委屈你不给吃的?来,老爷给你伸冤。”
梅如意听他因为伤寒而嘶哑的笑声,面不变色地道,“小婢只是在给老爷试药。”她是眼瞎了才第一眼看到他真容的时候觉得怪不得要戴个斗笠,此人真乃谪仙下凡如花似玉玉树临风风华绝代堪称东方不败……
咦,东方不败是谁来着?
“是么?”白梅衣也不点破,只笑着接过药碗。
笑笑笑,不笑死你!
春雨绵绵不绝下了一天一夜,终于还是停了。客栈雕花窗格子外面的陈竹竹叶绿得发亮,笋子肆意地舒展嫩叶,奈何岔开的竹枝如今看着还是光秃秃。
白沐昙坐在客栈上等间的竹椅子上,微微垂下眼帘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连手中的书卷落在地上也未曾察觉。这个角度看他只觉得他的睫毛十分纤长,淡金色的晨光让他的脸部轮廓如同镀了一层光晕。他发上什么簪子也没有挽,只用了条简单的蓝色绦子,绦尾在掠窗而入的竹风里微摆,如同三月里水岸边的柳条。
之前觉得他脾气性格与哥哥梅无念相似,其实是错觉。她的哥哥梅无念,心中只有冷冰冰的阵法与剑诀,纵使与他处在一个屋檐下,亦是不冷不淡;而白家昙花公子,虽然看似清冷,然终究是有些感情的。他的母亲是不是梅姑呢?听说梅姑有一个孩子的。
听到门口的响动,白沐昙转过头来,见是她,琥珀色的眸微暖,“老爷可好?”
“有一件事,小婢想告知少爷。”梅如意这才想起自己回来的目的,忙道。
“说。”白沐昙示意。
“老爷的药方,似乎不太对。婢子家中早年是开医馆的,因此对医理略懂几分,看老爷脉象症状应该是风寒之症,不知为何大夫开的是清热方子。”
“山野村夫,医术自然不比城中医馆的大夫精准。”白沐昙点头,“既然你来找我,说明对药方之事心里也有底,不如你重新给老爷开个方子。”
“我,我不行的。”梅如意顿时瞪大了眼,连连摇头。开什么玩笑,让她开方子,万一真把白梅衣毒死了怎么办?
“自助者天助之,自弃者天弃之,能发现老爷用错了药方是你的本事,对自己特长要自信,桌案上有纸笔,你先将方子写了我看看。”
“……好。”既然白沐昙都开口了,她再拒绝不是矫情?梅如意走到桌案边见上面整齐叠着一沓账本,砚台上的墨还未用完,随手抽出一张白纸,开始回想以前自己看到的方子以及里面药材的效用。
《本草纲目》有云:荆芥有散风热、清头目作用。紫苏消痰利肺,和血止痛,同橘皮、砂仁,可行气安胎……真想给他开副安胎药出来,(#‵′)
她一边想着,提笔蘸墨开始落笔。待她写完,吹了吹白纸上的墨迹,抬头看向白沐昙,见他附身正在拾书,晨间的风微醺,他衣着比较宽松,埋头拾书间衣领微敞,能看见里面白皙的胸膛和锁骨,再下面被衣领遮住的应该是……
嗷,引人遐思啊引人遐思!梅姑娘只觉得鼻间一热,差点喷出鼻血来,忙仰头望天,克制自己不往那个方向瞟一眼,她怕自己再多看几眼会冲上去把白沐昙扒光(……)。
所以白沐昙抬起头来看她时,发现这姑娘正古怪地抓着一张纸做仰天状。
“……你在干什么?”白沐昙奇怪。
“看,看风景。”
“……”白沐昙不禁莞尔,“既然写好就拿过来吧!”
“哦。”梅如意绕过书案走向他,表情呆滞,目光飘移,脑海里反复那啥的字眼差点将她神智淹没,所以不幸地再次一脚绊到桌脚上,然后重心不稳摔在了白沐昙身上。
一切的嘈声杂音似乎都被隔绝在外,竹叶轻晃,落露无息,唯听得杏花落窗台声。
清雅恬淡的气息飘在鼻端,梅如意蓦然想起朝朝暮暮馆的那一晚两人环抱而眠的场景,不由得脸上发烫,赶紧起身,抬头时不自觉撞入一双琥珀色的眸中,那双眸沉静无波,如一泓早春三月尚幽寒的潭水。
“广寒城城郊有一处万念山庄走失了大小姐。”
原来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也对,像他这样仔细的人,又怎么会轻易收来历不明的人在身边。心里的悸动不知何时渐渐归于平静,她看着那张自己一见倾心的面容,心思绕转间,不由脱口而出,“我不当你的丫鬟了,娶我吧!”
白沐昙没有立刻说话,视线避开她的眼睛往下看到她手中的白纸,那张白纸上的簪花小楷,字迹隽秀,这个丫头虽然冒失,倒是有一手好字。
“我非你良人。”白沐昙开口,是一向清沉的声音。
“白老爷说,如果我能让你喜欢我,就答应让你当我相公的……”一种叫委屈的情绪慢慢涌上心头,她抽了抽鼻子道,“你心里中意的女子是什么模样?是罗扇姑娘那样会做菜的么?做菜虽然我不会,但我可以学。”
白沐昙静静地听着她说话,不由得想起很久以前也有一个女子也曾与他说过为妻的话题,那个女子说一生一世一双人,宁死不为人妾,宁死不与人同夫。其实她也曾给过他机会,可惜他终无法与兄长一般能抛下家族利益给她一个她想要的承诺,也始终想不明白,一世一双人这样虚无缥缈的承诺在她们眼里比活着还重要,比如莫如是,比如刘梦蝶,又比如她。
进入四月,天放晴。暖风正醺,四处野地田垄上的桃李花已渐成败象。
梅如意整理随身的物品,发现只剩下三颗清心丸和一张百两的银票,她悄然抬头看了看车内专注自弈的白沐昙,再看了一眼车外赶车的青山,脸上不由得露出苦恼的表情。那一日她一时脑热说出娶嫁之类的话,不知道惹恼了他没有。
还有万念山庄……既然曲玄机能带她出来,自然是也是有能力将她平安送回去。凭万念山庄的能力,哥哥梅无念现在还没找到自己,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梅姑娘猜得不差,的确出事了。梅无念听说自家姑娘跟着大师兄‘私奔’后就命人前去跟踪,谁知曲玄机莫名失踪,连派出去跟踪之人也全被灭口。
不得已他只能亲自出来查探两人下落,查来查去,最终只知道两人是在全来福客栈失踪,派出去跟踪的人的尸体也是在全来福客栈后巷的一口废井中被发现。
“我家馆主宴请梅庄主,望庄主前来赴约。”来传信的女子低眉顺目,身上淡淡的脂粉香让立在客栈院落中的梅无念不由蹙眉。
“你就是万念山庄的梅庄主?久闻大名,可惜一直无缘一见。”朝朝暮暮馆邀月阁内,烛光黯淡,竹帘晃动,隐隐听到里面传出一个笑声。
梅无念停住了脚步,暗自猜想这人约他来的目的,这人消息灵通,看来早就注意万念山庄,他此番约他,是要谈条件?
“不进来坐坐么?”浮梦生放下手中的酒盏,其实比起茶,他更喜欢酒。
眼前一暗,但闻一阵梅香伴清风而来,他不由得失神片刻:还是记忆中清冷的香,本以为酒可以代替,熏香可以代替,然当真再次闻到,还是不同的。
“消息。”他淡然看他,目光不说有多冷,但绝对寒如利剑,一般的人在这样的目光下很难招架住。
“你想知道什么?”唇角微微上扬,不由起了作弄他之心。你不愿说话,我偏偏要你不得不说。
“曲玄机他们去向。”
“呵——玄机公子那里,自然是有人求他做事,若他愿意能立即被放出来。”
“如意呢?”梅无念蹙眉,听此人的话,似乎玄机和如意不在一起。
“你那个傻妹子啊!她被人误打误撞送来我朝朝暮暮馆,被小生我转卖了。”浮梦生说罢,只觉得阁内温度骤降,利刃破空而来。
啪嗒!紫竹扇骨落在地上散开,浮梦生苍白的脸露在梅无念面前。
胸口尖锐的刺痛让他不由得抿唇,这人果然还是如此,不过能逼他出剑伤人,看来也是气得不轻啊!
“如意被谁买走?”
“你想知道,须允我一个条件。”浮梦生抬起头,一双褐色瞳眸似笑非笑,眼尾嫣红的泪痣摄人心魄,“与我欢好一夜,送还你一个完整的妹妹。如何?”
梅无念双眸一寒,手中剑更深入几分。
“梅如意究竟被谁买走?!”
浮梦生的唇渐渐失了血色,瞳孔渐散,他看着眼前清风霁月下那道身影,不由得浅笑着轻声道:“你……杀了我吧!”
小阁寂静无声,一轮皎皎明月挂在半空,银色的冷光透过竹帘,洒在冰冷的青砖地面上,刻画一道道斑驳交叉的暗痕,梅的冷香伴随着淡淡血的腥味悄然弥散。
梅无念上前几步,搭住已经昏迷的浮梦生一条手腕把脉,感受到指尖微弱的脉搏,不由微微诧异:“女人?”
是的,女人。朝朝暮暮馆馆主,据说可能是皇室子弟的浮梦生,其实是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