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台风》宁琢

3、战台风（三）

　　“小姐，你真要嫁给他？他可是个戏子啊。我的好小姐，你可要好好想清楚啊。”
　　连朝对镜而坐，桃儿就站在她身后给她梳发挽髻，手上的活干得漫不经心的，嘴上的话却是一溜儿的唠了出来，“听说你要嫁个戏子，这陵安城里可都在讨论着呢，大家都说那人配不上你呢。”
　　末了还激动的弯了身想在她耳边继续说。
　　连朝一声轻笑打断她，“戏子又如何？上了戏台他就是统御千军的将帅。”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起顾云生每每也是要这般对镜卸妆的样子，莫名觉得有些想笑，但这笑到了嘴边她却又觉得有些无端端的凄凉来。
　　于是便不觉的冷了眉眼，“什么配不配的，这天下就没有配不配的人，即便他配不上，难道我就配得上？”
　　她一声轻嗤，桃儿的心顿时跟着一颤，“唉呀小姐，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
　　“怎么不能？我如今也不是什么二八的姑娘了，看上什么人我还是知道的，也许你们都不觉着他好，但我很满意….”
　　她起身往外走去，走了几步，话便顿住了，因为顾云生正站在门前石阶上，看着她只是微微笑着，并不说话。
　　她被他笑看着，突然就觉着有些不自在了，也不知刚才的话，他听到了哪些。
　　“顾公子…..”桃儿在她身后亦看见了顾云生，还未说话，连朝便对着顾云生道：“我们晒晒太阳去。”
　　桃儿有些无奈，难道说郡主是真喜欢上了这个戏子？不然何至如此护着他，连让她说句话的机会都不肯给。
　　想当初郡主对杨将军也是这般….
　　唉，罢了罢了，郡主既是决定了，她又怎好在说什么呢？
　　这冬日的早晨其实并没有什么阳光，天色也不明朗，仿佛随时都要飘雪的样子。
　　他们每次散步，顾云生都会慢她一些，落后半步的距离，因为那样，他可以毫无顾忌的看着她而不被她察觉。
　　不知为何，连朝总觉着今儿与他一起有些不自在，他们之间的静谧，让她越发不自在起来。
　　“在这府里可住得惯？”为了驱散这不自在，还是她先开口。
　　问完了她才想起，好像自他住进府里来，她还未曾对他问候一句关心，便是今日这话，也是随意问起的。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自私，他搬进府里一月有余，若不是今日他正好站在她门口，她其实并未想过要去找他。
　　“嗯。很好。”他的声音总有些低，好像永远不温不火的样子。
　　“我给你的那些书看得如何了？”
　　“大致已经看完了。”
　　“嗯，武艺可有进步？”
　　“这倒不知。”
　　“怎会不知？”她皱了眉道：“你本来就有些底子，又有天赋，只要跟着师傅多学些时日，到时候只怕连我都打不过你。”
　　她转头看着他，神情严肃，“你可知我为何要让你学这些？”
　　“也许，”他顿了顿，语带玩笑，“是为了让我做将军。”
　　她点头，“是的。就是为了让你做将军。”
　　她的视线越过他的肩，仰头看天，然而天是灰蒙蒙的，只是一瞬，她就收回悠远的目光，重新望定他的眼睛，她说，“我的夫君不该只在戏台上作将，我要他统御千军，护这陵安！”
　　她看着眼前的人，缓了缓语气，“待到开春，也许会有一场战事，我希望的是，你到时候已能足够担得起将这一字。”
　　他亦只微微笑着说好。
　　他答得干脆，她反而有些犹疑，“你….”
　　“落雪了。我们回去吧。”他接住她额上的一片雪花，晶莹的落掌即融的小东西，像是很多他握不住的东西啊。
　　他微笑着，仍是温润模样，自然而然的牵起她的手。
　　她其实想问，你为什么要什么都说好呢。但是她看着他握住她的大手，掌心的温暖好像从指间一直一直传递到她的心。
　　她突然觉得，那句话问不问其实并不重要了。
　　就这样吧，她想，她再不是一个人。
　　两人在侯府里散漫的走着，散慢的说着话。大多是连朝问，顾云生答。
　　雪花飘飘摇摇的落在他们身上，好似他们这一路走，一路已到了白头。
　　两人行至廊下，顾云生偶尔说起两句唱戏时的趣事，连朝就笑着追问，“真的吗？还有这样的事？”
　　顾云生还未回答，迎面过来一个小厮弓身道：“郡主，府外有人求见。”
　　“是谁？”连朝微一皱眉道，“不是说了么，有客来访一律引至前堂。”
　　“那人自称木易。”小厮迟疑的道，“可是小的…小的看着他像…..”
　　“知道了。让他前堂等候。”
　　呵，像什么，自是像昔日的杨将军。
　　连朝自嘲的笑笑，转头对着顾云生道：“你也一起来吧。”
　　顾云生拍掉连朝身上的雪，温言道：“既是故人来访，我怎好扰了你们叙旧。”
　　“真的不去？”
　　“嗯。”
　　连朝看着他，片刻后道：“明日若是雪晴了，我们去赛马可好？”
　　“好。”
　　连朝笑笑，转身走远了道：“希望明天你可以赢过我啊….”
　　顾云生亦是笑着，并不回答。
　　小厮默默跟在连朝身后想，原以为以郡主的性子，此番与那戏子之间的事情定是轰轰烈烈的，却不想两人相处竟是这般家常，大概这就是郡主想要的幸福了吧？！
　　木易低眉垂首的站在前堂门口，恭顺的样子仿佛亦是这府里的下人。
　　连朝踏进堂来，就见他这副样子，心头便生出些怒火来，她兀自坐下端了茶饮着，半响才问道：“你找我？”
　　“是。”
　　连朝拖长了语气，仿佛叹息道：“真是难得啊….只是不知，你如今找我何事？”
　　杨应仍是不动，只是低声说道：“我来只想问郡主一句话，”他闭了闭眼，仿佛这句话说的有些艰难，“郡主当真要嫁？”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她嘲讽道：“怎么？难道你会想要抢亲？”
　　“不是，我只是来送份贺礼的。”
　　“杨应！你竟是这般懦弱！”她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声音里已然带了怒气。手里茶盏被她重重压在桌上。
　　他却并不管她，只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径直放到她案前桌上，说：“这是当年定亲时老侯爷给的，如今我便当做贺礼送还与你吧。”
　　连朝抚着胸口，同样是碧绿通透的玉，只是她佩上雕的是凤，而桌上放的是龙。他们，本是一对。
　　“杨应！你有什么资格？”
　　她不再嘲讽，不再暴怒，只冷冷淡淡的说一句，你有什么资格？
　　是啊杨应，你有什么资格，来找她，来还玉？早在五年前，你做逃兵的时候，你就已经失去了所有资格。
　　他对她有愧，所以，他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
　　“五年前。”他突然说，“五年前是我的错。是我不该。我对不起你。”
　　他终于承认。他是杨应。
　　然而连朝却并没有觉得好过。她只是静静坐着，听他讲那五年前的事。讲她一直想知道的，让她郁结了许多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