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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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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祖终于把飘忽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那视线里浓浓的危险意味疼醒了她,她这才失态的捂住自己的嘴,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四妹这是害羞了呢。”
正当她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时候,那个一直看似假寐的男子淡淡的开了口,他的杏红色绸衣在她朦朦胧胧的眸子里晕成一片淡淡的光。
“四妹,女子及笄后都是要出阁的,这没什么。”他又道。
“原来小裘这是舍不得爹啊,没什么的,你入了宫后有时间还可以回家看看,舍不得什么呢?”燕祖找到台阶了,又换上了一幅笑颜,周围人又笑成一片,。她一直低着头,看着手里紧紧攥着的丝绢,湿了一片。面对五哥,她真的不知道是该感激还是怨恨。
尽管她在四岁之后的十二年里是无忧无虑的,也知道进宫代表着什么。
在那十二年她读过的无数本书里,她记得有一首诗这样写:
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风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选自《怨歌行》)
可是爹爹偏偏选了自己,若是之前的冷落,之前的不公待遇她去想成是爹爹在成长过程中故意考验她,那些书也是爹爹送的,那么这一回呢?这一回呢?
周围响起一片祝贺,随着三姑娘的开头,她看见了那些喜气洋洋的脸,姐妹们未曾掩饰的羡慕,嫉妒,一一铺张在她眼前。
早春夜寒,当月晕拢上燕殿,席间客人也三三两两的散去,四姑娘一直静静的坐在位子上,待就她一个人了,她依旧低着头,桌子上的一盘排骨已经凉透了,下人不敢动,只好讷讷的散去,留下两个人留守。
门“吱”地一声转开了。
月光如水,随着男子的步入,懒懒的滴上几滴在青砖上。
男子领口的鎏金花纹泛着神秘的光晕,他走到她的身边,门的影子很大,月光泻在她毛茸茸的头发,谁又想得到,这个女子将来的宿命竟是帝王妻。
带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悸动,他的手就那样覆上她的额头,眸光变的和月光一样柔和,此时此刻,他想如果可以,他真的什么也不想说,就这样看着她,守着她一辈子。
“小裘。”他轻轻唤了一声。
燕裘微微颤了一下,很久很久,才“嗯”了一下,声音像猫一样,朦朦胧胧。
五哥的手好暖,她微微贪心地贴着燕河的手,小心翼翼地汲取着这一点点温度。燕河见这样,腾出另一只手夹起块排骨在唇角贴一下,眉头皱了一下:“已经凉了,我让厨子给你热一下。”
有些僵硬的移开自己的手,转身。
“咣当”一声,身后的椅子倒了,一个温热的身子抱住……亦或者说是拖住了自己,他的呼吸一屛,燕裘紧了紧胳膊,微微颤抖的又紧了紧,少女独有的馨香萦绕在旁,他握拳,眸子骤然变深。
“混蛋!”他暗骂自己,有些慌忙的道:“你……”
“五哥……”
“五哥,你说……你说父亲他……”
她松开手臂,几乎是吼出来的,只是太过哽咽,字不成句,她把他生生扳回身子,幸好那一片阴影,遮住了他眼底的那一片心虚。
“父亲他究竟……”
他把视线投向别处,淡淡的说:“燕裘,有的时候要以大局为重。”
当他知晓她要进宫的时候,曾经不屑过,怒吼过,“爹,为什么一定是她!别人为什么不行?!”“因为她的命数!”
“什么……”而他,完全错愕,不敢置信自己的父亲居然以这样牵强的理由送燕裘进宫。
燕祖后来什么都没有说,只回了一句,便让他哑口无言。
“作为燕家的子女,就要以大局为重。”
大局。
燕裘突然停止了哭泣,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死死盯着他:“大局……”
“对啊,大局!我怎么忘记了我还背负着燕氏的荣耀呢……”她喃喃着,眸子慢慢落在地上,嘴角牵起了一丝诡异的弧度,冷冷的,像是门外那一弯泠月。
“小裘……”他有些慌的想握住她冰凉的手,却被她不着痕迹的拨开。
“五哥,不早了,我先回房了。”她作揖后便走出燕厅,再不看身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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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歌敲了敲门,天还没有大亮,“四姑娘,该起了。”
房里一片寂静,良久,听得四姑娘若有似无的声音:“你进来,看看我绣的东西怎么样。”
阿歌推开门,见四姑娘还穿着里衣,三千青丝如瀑布般长长的披在身后,苍白的脸上未施粉黛,红着眼睛伏在绣图上。昨日里那个刁难人的绣娘嫌燕裘的荷花绣的失了韵味,四姑娘便拆了重绣。来来回回,眼睛都熬红了,想必昨夜又没能安眠。
她轻轻叹了口气,把托盘上的小食一一端上桌,“姑娘,吃些东西吧,我让小厨房做了些您平日里爱吃的,还有盅菌汤,你爱喝的。”
屋内静静的,她话音一落便只能听见针尖刺破绸子的声音。
“放那吧。”
四姑娘瞥了阿歌一眼,扶了下僵直的脖子,又伏在绣桌上,她的针法已经很是熟练,绸子上的荷花仿佛开在屋子里,红润生动的样子。相比那一片荷,她好像更加不悲不喜,更像是一幅绝美的封笔之作。
就这样与世隔绝似的呆在屋里面,时间反而变得异样的快。正午,阿歌洗菜回来见四姑娘坐在床头发起了呆,终于气不过,埋怨道:“姑娘,你既不想进宫便去和老爷说,燕家的姑娘那么多,想进宫的那么多,他十多年来眼中不曾有你,如今这等的苦差事倒是眼巴巴地让你领,凭的是什么道理!”
四姑娘偏头看着阿歌,扁了下嘴,眼泪在眼眶里晃啊晃,“阿歌你别说了……”
“我没有什么,只是突然掷下这么一个活,我不适应而已,而且……”她望向窗外的梨树,几棵屹立,一片花白,眉头便舒展开来:“且不说燕家让我衣食无忧十六年,便是为这个可以攀上一世荣华的机遇,我怎能不要?”
一片梨瓣悠然,顺着窗口飘到她的手心里,又惹得她一怔。
阿歌将切好的蜜橙端上桌,抬眼看向四姑娘,没说什么,退了出去,缓缓合上了门。
四姑娘拿起一瓣蜜橙,咬了一口,想起小时与阿歌秋水在水果里吃出几条小虫子,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样美好的曾经,如今带给她的不止浅浅一笑,然后云淡风轻,还有更加痛的无法呼吸无法挣脱的感悟。
这样的日子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难过,等到需要画小像的前一天,四姑娘终于推开了门,几天不曾接触过的阳光瞬间刺痛她全身。
成为皇帝待选嫔妃的女子在适当的日子都会让画师描一幅女子小像予宫中参考,小像挑选过程繁杂,总之长相妖媚,残缺,不端正者则会做婢子或送出宫外。
燕裘看着镜子里妆成的自己,这是一张无暇的绝世容颜,却永远无法化成妖艳的模样,她面无表情的从梳妆盒子里抽出一枝金花簪子,簪子的尾部尖尖的,她拿着它在自己脸上比了比,终究放下簪子,叹了口气
“哎,你说我为什么终究忍不下心划坏这张脸?”
那簪子勒的脸出了几道红印,好像雪地里的一笔红梅。
“姑娘你这是做什么!”这一下吓得阿歌急忙抢了簪子,大声斥道。秋水回头见如此情形,不禁捂上了嘴,泪珠大颗大颗的掉了下来,嘴里呜呜的念着“阿弥陀佛”。
“划伤了它,也许……”她低下头,沉思。
阿歌大力的撇开那支簪子,气得大声叫:“阿歌斗胆问一句,姑娘这么抵触进宫这件事,这是为了什么?”
“撇开进宫这件事不说,光是做给外人来看,岂不是更显的咱们矫情做作!”
为了什么……这是从小的时候那书本上就教她的事情,一入后宫深四海,皇家的后宫在她从小看来就是洪水猛兽,吞噬了那么多碧玉年华的少女,使纯真烂漫的心灵饱受摧残,最终阴狠毒辣,难道都不是这样吗……
见四姑娘略有犹豫,阿歌柔下声音:“姑娘,再多的书比不上用生命赌一次,对于命运,何不让他随遇而安?”
阿歌颔首,小心翼翼的环抱着燕裘不安的身子,轻声安慰。
用生命,赌一次?
那么荒唐,那么让她无法接受,可是……不若如此又能有什么办法。
“是啊,我何时变得那么矫情做作……”
“啊?”
四姑娘的眸光蓦然坚定,是啊,从某些方面讲,这是一件好事呢。
“一切,还未有定数呢。”
阿歌看着从自己怀里跳脱出来的四姑娘,昔日兰花般的笑意又回了来,秋水抹了抹眼泪,皱起一张小脸,脆声道:“姑娘以后可别吓唬人了,吓死我了!”
一切,要以大局为重……五哥这话说的好,只不过是谁的大局,还须得她来仔细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