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尖》思岚

19、（十八）

　　孟筠受伤三周后，唐涵之接到一通物业的电话：练功房所在大楼的落水管爆了，目前这房间用来跳舞肯定不行，用来游泳倒是可以。眼瞅着晚上还要给丁琬琦排练，唐涵之郁闷的给团里的老同事打电话：“老顾啊，我是唐涵之，唉我遇到点麻烦……”

　　过了半小时，老顾回电说，最近团里在准备汇演，没有空教室，但附中那边倒空出一间。老顾的声音带着兴奋：“最近又是桃李杯，又是国青赛的，连的私人场地都爆满，老唐你好运气啊，遇到有人订了教室又给退了。要不是我眼疾手快……”

　　唐涵之无奈的敷衍“是是是”、“一定请你吃饭”。挂了这通电话，他又赶紧通知了丁琬琦。

　　晚上，唐涵之刚踏进附中大门，就接到丁琬琦电话，她爸爸开车迷路了，堵在单行道上，“正以龟速向目的地移动。”

　　唐涵之哭笑不得，一个人上了楼。

　　已经是晚上七点，但这里几乎每间教室都亮着灯。爬到三楼的时候，他听到楼梯口那间教室里传来熟悉的音乐。他心中好奇，就朝教室里张望了一下。

　　然后，他紧紧的锁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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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筠一个人在教室里练的正欢。

　　这孩子怎么会在这？对了，这里是周惠颖的工作单位，这教室没准就是她帮忙借的。他回忆起周惠颖年轻时候不要命的样子，有其母必有其子啊。唐涵之怕孟筠在旋转过程中受到惊吓而再度受伤，直到一首曲子完了，才推门进去。

　　孟筠正两手撑着膝盖喘气，感觉到门开了，下意识的抬头，就被吓得魂飞魄散。

　　“唐，唐，唐老师……”

　　唐涵之没有说话。刚才他仔细的观察了孟筠的右脚，发力很正常，大跳和控制都没太大问题。他在思索，是不是要带孩子再去见见医生，然后开始康复训练。

　　一边忐忑的待罪的孟筠，则完全误会了唐涵之这幅面无表情的样子。他强压惧意，到墙角拿起了脚背延伸器，递到了唐涵之面前，然后吸了吸鼻子伏在了把杆上。上次自己瞒着老师，那惨烈的疼痛，让他现在一看到鸡毛掸子，就条件反射想捂着身后。现在摆在面前的又是一顿打，小孩子怕得很，努力控制着身体本能的颤抖。

　　“为什么这么做？”身后的声音带着些无奈。

　　孟筠愣一下。这好像不是唐老师惯常的节奏。一般做错了事，都是直接挨罚，唐老师很少给他们辩解的机会。不论是否有苦衷，错就是错，没什么好找借口的。

　　带着万分的忐忑，孟筠开始整理自己的思路。

　　妈妈每隔一天，就带自己去六院换药，脚背上泛出了乌青色，这是恢复良好的表现。每次换绷带，他都会偷偷踩两下，也觉得不怎么疼了，可是唐老师还是肯不松口，让他继续养着。都说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老师知道，三天不练观众知道，可他已经拖了整整三周，他等不及了。

　　如果自己恳求唐老师，他一定会答应让自己继续练。可每天电话那头传来的焦急的声音，让他无比自责和内疚。自己之前那么坚决的欺骗了唐老师，他依旧这样把自己放在心上。如果自己练的情况不好，他是不是会更加担忧和伤心？自己，还有资格享受这样的关心吗？

　　所以最后，他决定用这种方法曲线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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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筠不太擅长表达，尤其是在这种高压之下。可是当他支支吾吾把这些小心思，用支离破碎的语句表述出来，唐涵之还是立刻就明白了。

　　“唐老师……我不该偷偷练舞……我错了……”孩子带着哭腔，声音一颤一颤儿的。

　　唐涵之很头疼。错了？这孩子有什么错？如果说上次是幼稚和冲动，那么这次是理智权衡之后才做出的选择。他在决定瞒着自己之前，经过了很多次痛苦的徘徊和辗转。真要说有错，他也只错在太隐忍，太懂事，有太多让人心疼又无奈的小心思。

　　“带伤练舞，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没有权利干涉。”唐涵之淡淡的说。

　　这话像是一桶冷水，把孟筠从头到脚浇个冰凉。他知道自己一次次瞒着老师，他一定很难过，可是……什么叫“没有权利干涉”？这种无奈的话语落在小孩子耳中，只以为是老师失望到了极致的表现。他吓得语无伦次，从把杆上爬起来，哀哀的捏着老师的衣角，一时连哭都忘了：“唐老师！我，我错了！您，您别不要我……别……我会改的一定的！……您，打我好了……别……”

　　“趴回去。”唐涵之无奈的挥挥手里的刑具。孟筠赶紧把头低低的埋下，只等着一场狂风暴雨。

　　“砰——”孟筠第一下就没忍住，低低的呜咽一下，然后竟是一口啃上了胳膊。

　　唐涵之捏了捏紧锁的眉心：“嘴松开。”

　　孟筠放开胳膊，又被接下来的一下砸的“嗷”了一声，然后他像是被呛住了，胸肺剧烈的收缩着，脑袋在把杆上一啄一啄。他一边咳嗽，一边把右脚了抬起来，钩在左小腿后面蹭了蹭。接着，他感到一只大手正在顺着他的背。

　　“谁不要你了？嗯？小小年纪那么喜欢胡思乱想？”本来没想打他的，可是这孩子说的话，怎么就那么惹人生气。

　　孟筠把这句话默默咀嚼了三遍，才最终回过神来。这是他的恩师，他最崇敬的人，在他做错事之后，竟用这样几乎宠溺的语气安慰他，让他无所适从。他撑起身子，泪汪汪的看着老师。唐涵之好笑的看着他：“干嘛急着站起来？我说要饶了你了么？”

　　小孩子一愣，赶紧又把自己扔回把杆上：“我错了，我不该瞒着老师。”

　　唐涵之扶额，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认错都认不到点子上。他把延伸器抵在孩子身后：“打你不是因为你瞒着。只是你要明白，有时候一味的隐忍，不是最好的选择。”

　　“砰砰砰——”极重的三下，小孩子疼的往前窜，肩膀却被拉住，整个人被提了起来。孟筠站直了，揉了揉身后，小心的问：“唐老师……您还……还生气么？”

　　唐涵之又被他气笑了，伸手戳他的额头：“我生气有用么？不论我生不生气，你都会继续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