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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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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伤后的第二天,当孟筠拄着拐杖进了教室,同学们都诧异的围上来。刚挨过打的屁股压着硬邦邦的木头凳子,让孟筠疼出了冷汗,这让大家更担心和同情了。接下来的日子,孟筠受到细心的照顾,上下楼梯有人扶着,几个好哥们轮流替他打饭。
孟筠不禁回想起自己刚上小学的时候,有些男孩子听说他是跳芭蕾的,就笑话他是娘娘腔,小孟筠不知道解释,也不懂得反抗,他们就变本加厉的欺负他。他们翻他的书包,把他的舞蹈鞋抹了粉笔灰塞到讲台下,把他的紧身裤剪一个洞挂在玻璃窗的把手上。虽然大多数同学只是旁观,但这一小撮的熊孩子还是让内向敏感的小孟筠吃尽了苦头。最后周惠颖看不下去,让他转了学。在新学校,孟筠只说自己是练体操的。
升入初中后,他才渐渐明白,这种世俗的眼光不值得他去介怀。他很大方的告诉同学们,他为什么会每周有三天下午都要请假,为什么走路会外八字,为什么身上常常带着乌青。他把学的舞跳给大家看,孩子们都被这力与美的结合所震撼,再没有人笑话他。
孟筠的很多亲戚长辈在这一行工作,对孟筠的职业舞者之路能够理解和支持。学校老师知道他妈妈是个跳芭蕾的,所以对他学业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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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琬琦的情况,则和孟筠完全相反。
在同学们眼里,丁琬琦是芭蕾小公主。吹弹立破的皮肤,水汪汪的大眼睛,还有在舞台上优雅漂亮的模样,让她经常收到错字连篇,让人哭笑不得的情书。很多女同学们对她很嫉妒,但小姑娘开朗活泼,并不介意。
可是,来自老师和长辈的质疑,曾一度让这个坚定的小舞者无所适从。
丁琬琦的数学老师,是个退休返聘的脾气暴躁的老太太。她很看不惯丁琬琦常常请了假去跳舞,明明挺聪明一孩子,怎么就这样不务正业呢?偏偏这小丫头还像小刺猬一样的顶撞她,让她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挑战。有一次丁琬琦考了全班倒数,这老师竟把卷子扔到地上,一边还刻薄的说:“你就跳舞去好了,别来读书了。”
丁琬琦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捡起卷子的,她只记得,九岁的自己平静的冷冷的看着老师,那眼神把老师噎住了,把想要骂她的话也吞了回去。丁琬琦的母亲得知此事后,写了一封信给老师,说女儿脾气倔,请老师别放在心上,接着说她会督促女儿的学习,最后说她不想打击女儿对舞蹈的热情。洋洋洒洒的三页纸,恰当恳切的言辞,大气清丽的字迹,倒是把老师给震慑住了,从此就当丁琬琦是空气,再不为难她。
除了老师,亲戚朋友也都给她压力。亲戚们遇见她,不会问她最近学了什么新舞蹈。他们问的是,学舞会不会影响学习呀?你成绩那么好,干吗还想当艺术生?每当丁琬琦的妈妈把她介绍给同事朋友,对方一听是学舞的,那一声“哦!”中总有意味深长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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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琬琦的老师和亲戚们无法理解,孟筠的同学们也无法理解。两个孩子就在这样的质疑中,渐渐长大。十二岁的她,练舞六年;十四岁的他,练舞八年。童年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练功房度过。这对常人来说,几乎是不可思议的。
两个孩子无数次被人问起:为什么这么喜欢跳舞?为什么能受得了这样的苦?为什么要选择那么凶险的路?觉得值得吗?会后悔吗?
十几岁的孩子,根本不懂得如何解释给这些人听。
他们只知道,每当起跳后在空中失重,每当旋转时将身体收拢,每当定格时将肌肉舒展……人就会浑身充满了愉悦的力量,想要一直就这样跳下去。舞蹈,是对灵魂的最淋漓尽致的表达,是赖以生存的空气,是他们存在的理由,是他们的生命。
这种感受,常人无法理解。
有些人,看到职业舞者严苛的训练,残酷的竞争,短暂的艺术生涯,还有与付出不成正比的回报,会对舞者产生同情。
可是,舞者不需要同情。甚至,他们不屑理会这种肤浅同情。这些从来不知道韧带撕裂的剧痛的人,从来没听到过自己的骨骼发出咯咯声响的人,从来没有踩在自己汗水上被滑倒过的人,从来没有在下台之后瘫倒在地上过的人——这种人,根本不配去同情!
还有些人,觉得舞蹈艺术残酷而扭曲,让人不忍直视。他们不明白,这样的摧残自己的身体,燃烧自己的生命,到底是为什么?
舞蹈,是生命最本初的表达。然而年轻的身体是需要漫长的修炼的,这是一段朴素艰难的旅程。舞者通过修炼,感受生命的存在,当生命散发出温暖的那一刻,所有的酸、痛、苦、累都可以忘却。有些人只看到了舞者身体所受到的折磨,却无法体会到在起舞的时候,他们的心是充实而自由的。
旁观的人,只看到□□的脆弱,回报的微薄。可是舞者,知道灵魂的坚韧,梦想的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