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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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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腊月,复州山上霁雪初晴。
虽说是难得的晴朗天气,可阳光惫懒地铺洒下来,让人感不到些许暖意。两三朵单薄的云清冷地挂在高天上,更显萧索空寂。山麓上,两个小小的身影一深一浅地走着,在无边无涯的雪山中分外惹眼。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约莫十三岁上下的小女孩儿,披着一袭长至膝下的红色连帽斗篷,把自己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却还是显得瘦瘦小小,好像只要摔一跤,就会被掩埋在这茫茫冰雪中。她双颊冻得通红,眼神清澈又倔强,尽管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仍不见丝毫停歇的意思。
落后两步远的是一个与她岁数相差无几的少年,长得眉清目秀,一身紫衣镶了银丝,看上去像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可惜浑身沾上不少雪,头发也散了开来,狼狈至极,想是这一路走来,定受了不少艰辛。
两个孩子刚刚吵了一架,谁也不肯开口,只是闷着头赶路,好像在暗自较量谁先精疲力竭,提出休息。昨夜的大雪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被,一脚踩下去便是个半尺的深坑,走起来很是吃力。迎面的寒风夹带着表层的雪粒卷来,让人忍不住拉紧衣襟。两个孩子从未经验过如此严寒,更是冻得牙齿打颤、指节发红。
两人这么相互僵持着,像两个素不相识的陌路人,只是凑巧朝一个方向赶路罢了。待又向前费力地走了几十米,后面的少年终于服了软,停下了脚步,不情愿地第一个张了口:
“喂——我说——”
他的声音不大,特意拉长的尾音很快就被呼啸的寒风卷走了。前方的连帽斗篷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没做任何回应,也不知是真没听到,还是仍在赌气不理他。
“……杨晓萸!你能不能别闹了!”
他喊了她的全名,听起来搀着怨气。
杨晓萸停下来扭过头,不满地瞪他一眼,回道:
“你嚷什么?我又不是没有耳朵!”
“你的耳朵就根本没打算听我说话!”少年也气哼哼的,“我跟你说了一千句一万句,你也当耳旁风,那个祝文渊只不过才……”
“姚!子!易!你还有完没完?!到底是你在闹还是我在闹?”她的火又被煽起来了,这件事到底要吵几遍才算完?“你能不能不要再纠缠这件事了?不想入苍和派就趁早下山,我又没求着你陪我来找人!”
“好!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你可别哭着喊着求我回来!”他本就憋了一肚子火,自从前几日他母亲带他们去了她曾经的师门——苍和派之后,杨晓萸就变了一个人似的。她不过只见了那个号称是威风凛凛的掌门独子、实则却是个弱不禁风的胆小鬼祝文渊一面而已,就被迷得七荤八素,处处都和他呛着来,两人不知争执了几次了。为了那个祝文渊,她说什么都要入苍和派。他母亲何川是掌门祝樊的师妹,虽然她退隐山林、不理苍和诸般琐事已久,但二人时常来往,私交甚笃。杨晓萸又是她一手拉扯大的,无血缘关系却胜似亲生女儿。所以据他猜测,现如今杨晓萸吵着闹着要成为苍和弟子,祝樊一不好痛快应下,此对其他历经千辛万苦才得以入门的弟子不公;二也不好以杨晓萸毫无功底、资质平平来回绝,驳了何川的面子。于是祝樊何川二人左右斟酌了一番,才决定给她一块硬骨头,遣她去复州山,将一个在此盘桓了数年、不愿回苍和派的姓钟名离的“逆徒”带回去。若她成功将钟离劝回,便允许她从低级弟子作起,从零开始研习剑法仙术;不成的话,也正好让她死了心,接着回去过她无忧无虑的平和日子。姚子易固然是不希望她入了苍和派,有更多机会接近那个狗屁祝文渊,但更多的还是担心她有危险,便瞒着他母亲和掌门,自告奋勇陪她闯进冰天雪地的野山。这个白眼狼不说两句感激的话也便罢了,竟还要吼他,好像是他死皮赖脸贴上来似的!他一向自以为是个好脾气的人,可宽宏大量也是有限度的!
少年扭头便走,走了两步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解下背上的包裹,回身抛给杨晓萸,道:“你省着点吃!东西吃完了还没找到那个倒霉鬼,变成雪山枯骨可没人管你!”
“我用不着——”她话还没说完,不知从何方突然传来尖利的鸣叫声,似垂死婴儿的最后悲鸣,凄厉而哀怨,听得二人头皮发麻、寒毛乍起,也顾不上拌嘴了,慌忙凑到一起。姚子易双手微微颤抖,但仍是拼命稳住,拔出腰间长剑护住身后的杨晓萸;而后者不会剑法武功,随身只带了几张威力较弱的符纸,却也吓得忘了拿出来防身,只是瞪着惊慌的眼睛找寻着声音的源头。
“嘎——!”伴随着又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利啼鸣,一巨大黑影挟着风掠过二人面前,直上云霄,紧接着又俯冲下来,向着目瞪口呆的两个孩子冲去。它这一现身,也让他们大致看清了它的真面目:这是一只身形大得唬人的怪鸟,覆着黑褐色的羽毛,说不上来是鹫还是鹰,总之肯定是成了精的,漆黑的喙一口就能撕裂一个成年人,而他们两个小孩子,说不定还填不饱它的肚子。
眼看着那怪鸟愈来愈近,姚子易来不及细思,用力一把推开杨晓萸,吼道:“快走!”杨晓萸本就吓得腿发软,经他这么一推更是没站稳,摔倒在雪地上,顺着山坡往下滚了几米才停下,只觉得天地颠倒,一阵头晕目眩,再爬起来的时候,只望得见那怪鸟的背影——衔了姚子易而去的背影。
她踉踉跄跄地追了几步,扯着嗓子大声呼喊姚子易的名字,然而那怪鸟没有回过身来看她一眼,姚子易也没有任何回应,她只听见她自己的回音在山野间流窜,像是每一抔雪、每一棵树都在替她呼喊。但那三个字还是渐渐弱了下去,怪鸟也消失在天际,没了影踪,天地回归了初始的、有几分骇人的静默。好像从最开始便没有什么姚子易,也没有出现过什么怪鸟,只有她一个人,披着一袭红色的斗篷,孤零零地走在霁雪初晴的复州山上,脸颊上淌着冰冷的泪,几乎要被绝望吞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