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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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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逢秋雨,他寻了一棵青桐树下避雨。
这雨细细绵绵,凉凉薄薄,透过桐树叶挂起的稠密雨帘,只能朦胧地望见一屏远山映出的瘦影。梧桐夜雨,独宿他乡,掺着五分凄寂,五分孤苦,本最适合酸腐的文人小寄忧愁,然而他却不愿、也不会凭空捏造出那一份华而不实的情思来。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要精进剑法、研读书卷、修身克己;他要除尽天下害人妖异,同时不失一颗正直、清澈的初心;他要背负起众多人的期盼,让他十余年来唯一的信仰名扬天下!
此次远行,便是去探访一位隐退多年的老前辈,向其讨教几招剑术。听闻那位前辈平生最好酒,他特意捎上了一坛尘封了二十年的杏花酿,坛口还未启封,就透出甘洌馥郁的酒香。于是他这次出行,除了常年贴身携带的一柄云纹青钢剑、一支赤玉箫,只有这坛杏花酿是特别。
他离不开的,只有这两样。剑是他的生命,也在他掌中夺去了百千妖物的性命。箫是从他记事起,就一直别在腰间的。或是谁的遗物,或是谁的赠物,他无意去追究,只是习惯了随身佩着,没有它的话,总觉得心神不宁。这支赤玉箫对于他来说,与其说是舒缓心神的乐器,不如说是一剂定心的汤药。
有外人问起时,他总答道:我不会演奏,只是习惯带着而已。这话半真半假,其实他是会一首曲子的。
他只会一首。从很久以前,就只会这么一首。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是谁教给他的,也不知道这首曲子叫什么,更不知道它于他有何意蕴。
所以他摘下了那支赤玉箫,在雨碎梧桐叶的点滴声中,悠悠地吹奏了起来,心无旁骛。
空山夜雨中,不知何时,竟有一飘渺女声由远及近,合着他的箫声吟唱。开始那歌声断断续续,时而淹没在雨打梧桐声中,他以为只是鸟声啁啾,并不在意。直到歌声近了,曲词渐渐明朗,他才戒备起来,放下玉箫,手指握上了剑柄。
谁料那女声并没有停下来,反而顺着他的调子继续哼唱,直至将整首曲子唱完: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少了箫声的陪衬,在寂寥的雨夜中,这歌声显得更加凄凉婉转,摄人心魄。它很轻很慢,远远算不得遏云绕梁,然而除了这歌声,他的脑海里好似已容不下其他声响、也做不得任何思考。直到一曲唱毕后,他才回过神来,拔出半截剑身护在身前,朗声道:
“来者何人?还请阁下现身!”
回应他的只有雨声和自己的呼吸声。他预感到自己八成是遇到妖类了。普通人家的姑娘,有哪个会深更半夜跑到杳无人迹的山上来?
他就这么和看不见的“妖类”对峙了一会儿,突然一声轻笑划破了沉默:
“我不是什么阁下,你的剑怪吓人的,不把它收起来,我也不会现身的。”
那声源竟来自他的头顶——方才还在十几步外的声音,竟不知不觉跑到了他头顶上方!
他急忙仰头望去,果然有一个人影,撑了把伞,晃着腿坐在粗壮的梧桐树梢上,看起来倒是十分惬意。
“你……”
“嘘,雨要停了。”
他还没来得及发问,那人影就莫名其妙地嘘住了他,好像他不说话,雨就会停一样。
然而雨果然停了。乌云慢慢退去,云缝间跳出一轮弯月,水洗过似的亮得吓人。
借着月光,他也第一次看清了歌声的主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着一身素色长裙,一手架着伞,一手绕着额前几缕发丝玩儿,眼睛亮晶晶的,不知道是刚被泪水润过,还是盈满了那一夜的月光。
那是他们的初遇。那时的他唯一能想到的是,这个少女八成是只妖,说不准还很棘手,不过他的剑也饮过不少道行高深的妖类的鲜血,这一只,恐怕也难逃如此命运。直到最后他才知道,她不止是只棘手的妖,还是一切罪孽的源头,让他将信念、生命、灵魂……自己的全部心甘情愿拱手奉上。
她是他的心魔,是他这一生注定渡不过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