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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章 ...
武德九年东宫
秦王声势渐盛,和太子于朝廷分庭礼抗,两人幕僚明争暗斗,皇太子和秦王却老神自在。该聚的时候聚,该串门的时候照样串门。
觥筹交错,光影花屏,重彩朱漆,酒意醺醺。
东宫里一片风流蕴藉,杯倾酒引,李建成单手支颐,大约喝了几盅酒,身子又不大好,神情有些恹恹的。
李世民见他撑了半天的手,便挪了过去,一边把他的脑袋扳过来,一边低声道,“你精神不大好,不妨先去歇息。”
赵情站在大红的漆柱后,手里掂量翻转一包药物,在摇曳的烛火里看见李建成歪在李世民身上,两人亲密无间,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只静静的隐在灯影里。
那样黑暗的地方,谁都看不见。
就像他对上座的那个人的感情一样,明明那么浓烈了,却谁也看不见,也许看见了也当做看不见一样吧。
李建成脑袋搁在李世民肩头,微微合着眼,“也好,我们在这坐着,他们难免拘谨,还是莫要讨人嫌得好。”
李元吉挑着嘴角一笑,“你们两尊大神要走赶紧走,看二哥这冷面神的样子,那些姑娘都不敢瞧我这里了。”
李建成跟着笑道,“妻妾都一大群了,还这么不着调。”边说着边起身和李世民一同离席走了出去。
一刻钟之后,赵情才缓缓朝李建成寝宫去。
李建成已经就了寝,李世民正坐在床上,手上端了一碗药,一勺一勺的喂李建成,李建成靠在他怀里,眉头皱得死紧。
赵情心里忽然升起一种莫名的错觉,他觉得这样的李世民温柔极了,从未见过的温柔,但是看看自己手中的药碗,又觉得这种错觉十分好笑。
喝下最后一口,李世民从怀里扯过一块帕子,体贴的给他擦去药渍,李建成却猛地咳起来,肩膀都抖索起来了。
李世民将人抱在怀里,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今晚我留在这里,看你咳得这么厉害,莫是旧伤未愈又着了凉?”
李建成捂着嘴又闷咳了几声,“哪里就那么娇贵了,你留在这里做什么,跟我抢被子?”
李世民反驳道:“我几时跟你抢过被子,哪次不是我睡地上你睡床。”
李建成:“…………”
回想了一番,李建成发觉李世民的说法的确没什么大错,这些年来,他俩睡一起的时候并不多,两人偶尔出宫巡视,没及时找到地方,大部分时间的确是李世民打地铺。但是以前打江山他做主将李世民做偏将,为了笼络人心,两人常常和一般将官一样几人睡一处的,李建成敢保证,那时候李世民绝对没有睡过地上。
那时候李世民年纪轻,李建成哪里会让他睡地上沾染湿气,哪一次他不是把李世民护得好好的,现在不过是睡了几次地铺,就这样记仇。
李建成觉得李世民十分小心眼,李世民无奈的应道,“是是是,我小心眼,你大人有大量莫跟我计较,抢你被子是我不对。”
李建成:“……我没说你抢我被子。”
李世民:“……”
赵情见李建成已经换装睡下,便端着托盘绕过屏风,“秦王,这是太子之前吩咐的解酒茶,请用。”
李世民不胜酒力,每每宴后李建成总会让人给他备上一盅解酒茶,许多年来从未落过。本来李世民从未在意过这些小事,但是待他一人周旋在众位将士之间,推杯换盏之间,却发现再无人不动声色的替他挡去许多烈酒,次日醒来头痛欲裂才记起除了冷血冷心的李建成,再没人会记得给他备上一盅醒酒茶。
也大概是因了那些不经意的体贴关怀,他便入了心,动了心。
李建成瞧着李世民一口一口喝完,满意的扯扯被子,打发赵情送李世民出去,李世民坐在床边不肯走。
“许久没同你一处聊天了,左右今儿你没招人侍寝,难得有一处歇息的时候。”
李建成当机立断的拒绝,“不行,你今晚喝得有些多,我可不敢和你睡。”
李世民:?
“你喝醉了喜欢抱着人乱亲,我被你按着亲了许多回,你还是赶紧回去吧,莫在路上就发了酒疯,那可就真丢人丢大了。”
李世民耳根有些红,“这不刚喝过醒酒茶,哪里还能发酒疯。”
李建成笑了一声,似笑非笑的瞧着李世民泛着薄红的脸颊,“往日里,你又几时没喝过醒酒茶。”
李世民有些讪讪的站起来,眸子却带着几分幽深。
李建成又叮嘱赵情多带两顶灯笼。
尽管赵情觉得灯笼对这样煞气冲天的秦王来说实在是个没必要的东西,秦王三天两头的带兵夜袭,皇宫里这样简单的夜路对他来说必定是游刃有余,即便一顶灯笼不带,秦王也定然能安全回了他的西宫承乾殿,但是太子特意叮嘱了一声,而且秦王只要是晚上从太子这里离开,他们下人总要带上打上两盏灯笼巴巴的给人送到门口,他作为李建成的近侍,虽是首次送秦王出去,也是知道这些事理的。
赵情低眉顺眼的一手支了一顶灯笼,跟在秦王后面,才走出寝殿,秦王就亲自接过了一顶灯笼,“你回去吧,我去大厅。”
在快要拐过小路的时候,李世民的声音淡淡的传了过来,“太子让我莫要难为你,但是你私自同我府上的人结交,私自入我府这样的事还是莫要下次,不然即便太子再宠幸你,我也不是杀你不得。”
赵情顿了一顿,朝四周望了一眼,低低的恩了一声。
远远的便听见几个大嗓门吵吵嚷嚷的从大厅囫囵出来,然后就是李世民痛苦的闷哼,众人的惊呼。
鲜血在漆黑的夜里看得不大清楚,但是切切实实的掩了半面宫灯。
大约动静闹得有些大,李建成一手掩着衣袍一手挑着一盏宫灯皱着眉头走了过来,赵情立刻上去接了宫灯。
李世民咳血咳得厉害,脸色惨淡,指缝里粘稠的血滴滴答答的往下流。见到李建成,微微缓了缓,“你怎么出来了?我只是多喝了几杯酒,引了旧疾,不碍事的。”
一个幕僚蘸了一滴血,嗅了嗅,大惊失色道:“这,秦王这是中毒了。”
李建成也跟着一惊,那些幕僚一听此话都嗡嗡起来,连东宫的幕僚都有些脸色发白窃窃私语,李建成走近伸手去扶李世民,一个壮汉伸手要挡,李建成眼都不眨一下,一巴掌扇到壮汉脸上,将人扇了一个趔趄,语气冷冰冰的,“滚!”
那壮汉被李建成当众落了面子,见李建成隐在宫灯下的脸孱弱温和,胆子一大,喝道:“皇太子是想害死我们秦王吗?”
李建成简单查看了一下李世民的伤,血中腥气极重,的确是中毒之兆,和李世民细声搭了两句话,这才转过头细细打量了一番壮汉,敛了笑容,“任国公可是在挑衅吾?”
那些跟其他跟李建成共过事的人禁不住脊背一凉,李建成敛了嘴角噙着的一丝笑,眉眼间的冰冷与李世民殊无二致,如冰雕一般,看得人心头泛凉,即便脸上笼了一层柔和灯光,也遮不住森森寒气。
李建成说完这句话也没再去管那个任国公,只吩咐人快快招御医,一边又让人去李世民府上请孙思邈。
李世民神智已经有些不大清楚,只拽着李建成的袖子细细的抽气,“哥,我痛”,声音满是委屈,李建成心都给他喊哆嗦了,也就顾不得许多,将人一路抱回了寝宫。
有人在后面嘀咕着,明明斗得那么厉害还装什么兄弟情深。
又有人跟到,可不是,说不定我们秦王这一遭罪就是他故意的。
还有人扯着嗓子,若是我们秦王有个好歹,我便和东宫不死不休。
李建成冷笑一声,“不死不休,既然如此,那你就死了罢。”
房玄龄和杜如晦两人额角汗珠细密,连连拉住人告罪,李世民被李建成抱在怀里,痛得太厉害,身子止不住的一阵一阵哆嗦,李建成抬手给他擦嘴角细细的血痕,一边不耐烦让人都滚。
李世民身子绷得紧紧的,鼻尖一点一点渗出汗,骨节分明的手指使劲揉着身下的床单,身经百战铁骨铮铮的天策上将身子蜷得跟个孩子,李建成整张脸黑得渗人,阴森森的盯着望闻问切的御医。
那御医被李建成的眼神盯得受不了,恨不得缩成一团,连李建成的衣角都不敢瞧,只把一双眼全放到喘着粗气的秦王身上。
赵情悄悄走过去,温了一杯热茶递给李建成,李建成随手接了又搁在桌上了,半口没喝。
赵情轻声道,“殿下莫要担心,秦王天泽护佑定然不会有事的,倒是殿下肩头的伤又裂开了,臣给殿下包扎一下吧。”
李建成想了想,跟着他转过另一侧屏风,肩头的剑伤是刺客留下来的,又近了夏天,伤口容易化脓,他抱着人高马大的李世民走了这一程路,结的软痂已经裂开了,血水混着脓水红红白白的染了大半个肩头。
待两人重新转出来,御医已经讨论好了,眼巴巴的望着他,孙思邈咳了一声,捋了捋胡须,“秦王此毒恐怕是有心人下的,秦王多经战事,旧疾居多且以前没有好好调养,此毒一次引了多种宿疾,而且物物相克,秦王……”顿了顿,才面色晦暗的道了一句,“秦王这次恐难以经住了。”
李建成抿了抿唇角,双手背在身后,声音平平淡淡的,“我看孙先生并不多着急的样子,想来定然已有对策了吧。”
孙思邈面上有些为难,摆了摆手,“非也,臣全无对策,我只知此毒和漠北一族的风格相近,他们善虫蛊毒物,但是此毒,臣无能,不可解,臣顶多能为秦王拖上一个月,至于这一个月之内,能不能找到漠北族人,全凭造化了。”
李建成走近床边,伸手给李世民掖了掖被角,李世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上青筋暴露。引了旧疾,李世民身上每一处都受过伤,这次只怕全身都痛,难怪手指只攒着身下的床单,每处都痛,都不知道能捂哪处了。
“赵情,传令下去,凡能提供漠北族人消息者,赏万金。”
赵情抖了抖嘴角,及时拱手道:“殿下,臣知道。”
李建成扭过头来看他,眼神印着烛火十分明亮,赵情不动声色的觑了李世民一眼,恭恭敬敬的讲了一回漠北族人的习性和住处。
漠北多沙漠,虫蛊较多,依山吃山傍水吃水,他们虫多自然对虫了解得多,听说最了解虫的是族长,但是族长往往深居高谷,常人不可见。
李建成看了李世民一会儿,方低声道,“既然如此,我便亲自去一趟漠北。”灯影幢幢,他垂首看面色苍白的李世民,头发未束,垂在颊边,黑白分明,整个人透着一股凌厉,笑容敛的一丝不剩,眸子黑沉沉的,“赵情吩咐人去请府中幕僚,我去奏请父皇,此事定要彻查,居然敢对秦王下手,真当吾家皇室尊严如无物。”
安排了所有事,他的皇太子殿下果真不出所料连夜就赶去了漠北,还不忘带上七七之数的铁骑,并不忘嘱托他,若查出罪魁祸首定要留一条命等他回来。
赵情递给他一个装着伤药的包袱,在门口看着他高头大马,器宇轩昂,绝尘而去,在蒙蒙月色里渐走渐远。
那个时候,他强压着满心喜悦,他知道这个人去了漠北,一个月内绝对回不来的,不光回不来,甚至可能赔上那七七之数的铁骑,一个月他未归李世民必死无疑,届时……
他将一切都算计好了,他逆天而行练得幻影术,便是念着的这一天。
只待李建成重伤而回,时时刻刻盯着他的铁骑折翼,他便能取而代之,届时,最了解李建成的秦王再一死,谁也看不出他会是西贝货,毕竟他同李建成相处已久,一举一动揣摩数年,模仿一番不过轻而易举的事情。
却没料到,原来秦王对这个天下也不是没半分意思的,原来那些分庭抗礼不只是太子特意的培植不止是太子的意思,还是秦王本身的意思。
更让他没料到的是,秦王居然会在这样的时刻选择逼宫兵变,在李建成为他深入漠北问医求药的时候,看来,皇太子殿下说得果然没错,秦王在战场练就一副无情无义的铁石心肠。
秦王高坐主位,面容凛冽,逼他用幻影之术,他拖着反噬重伤的躯体传信齐王,却不料齐王居然毫无准备喋血玄武门。
一捧一捧的鲜血染红了大半个皇宫,秦王着一身铁甲,挺鼻薄唇,目光如刀刃,没有一丝容情,似乎他下的一盅毒将他所有的温情都抹去了一般。
他拼着同归于尽逃出地牢,往漠北而去,身后追兵肆掠,他终于见到了李建成,李建成果真重伤而归,四十九铁骑仅剩的三人,在途中死于李世民的杀无赦敕令。
他那时候一直在想,李世民怎么下得了手,这四十九骑是他亲手雕琢调教的,一手教出来的四十九个人啊,他怎么下得了手。
后来他又想,他有什么下不了手的,连亲手抱过的侄儿侄女都能下令就地格杀,连自己亲生的父亲都能软禁,他还有什么下不了手的。
他一句一句的告诉李建成,李建成脸色益发的苍白,却还是坚持着赶回长安城,一波一波的追杀让他们烦不胜烦,也让他们一再绕路,在入城那天,李建成把令牌交给他,告诉他还有隐蔽的力量留守漠北,让他去漠北,不用担心生活。
看着明显瘦了一大圈的人,他哭得气都喘不过来,他想跟他说,对不起,我不该肖想那么多,我不该自作聪明的妄图坐拥天下,不该自作聪明的想得到众人羡慕的幸福。
不该妄想的。
一开始,他没妄想的,真的没有。
但是,看着他和秦王那么亲热,他心里不服,凭什么秦王就能和他相拥而眠,凭什么秦王就能一次一次的让他容忍,凭什么他能为了秦王昼夜兼程。
他赵情凭什么就不可以,他也曾和他并肩作战,他也曾为他生死不顾,他的父亲,母亲……所有的家人,势力一夕覆灭。
他的家人做了这么多,他做了这么多,况且李建成曾经告诉他,若是看上哪个姑娘尽管告诉他,他定然让他如愿,既然李建成都已经答应,他又怎么会不抓紧。
可是,太迟了,等他几经辗转找到那高耸入云的百尺高台,他想找的人已经自绝其上,鲜血潺潺流淌,那个人着了一身锦绣紫袍,紫金发冠白玉簪,簪头一粒明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披下的发丝迤逦染血,他躺在地板上,面容平静合目而睡,前胸灼目的剑笔直锋利的插着,光影反转间双目酸涩得泪水滂沱。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不相信孤高冷漠的皇太子殿下居然会选择自尽,他怎么可能会相信,他和他相识数载,以他的脾性怎么可能自尽,到底是到了什么样绝望的地步,他才会无计可施的选择自尽这最懦弱的法子。
他想不出,即便从河东奔赴太原,一个又一个的人死在他面前,爱妻,宠妾,稚子,幼弟小妹,宅子里冲天的哭嚎都没能打垮的皇太子殿下,到底是遇到了什么,才能绝望到这个地步。
李世民,你真狠啊,把这么一个坚韧骄傲的人逼到生无可恋的地步,真狠!
那已经变淡的鲜血还固执的从胸前溢出,顺着湿哒哒的衣裳落在石板上。
直到听到最后一句话,那句话细微沉寂,从李建成口中缓慢吐出,他说只愿李世民此生不死不灭,看尽江山飘摇尝尽流离辗转。
原来,到了这样一个地步,你依旧舍不得李世民死吗?宁愿拼得形神俱灭来诅咒李世民,来折磨李世民,也不愿意亲手杀了他报仇。
什么为了江山天下,他不信,他从来都不信。
赵情捂着眼,泪水蜿蜒而下。他坐在阳光下,却觉得心寒彻骨。他输得干干净净,他想其实他可以赢的,至少能赢得李建成的人,但是他输了,来不及出手就输了,输给了李建成对李世民的深情,输给了李世民对李建成的无情,再无翻身之地。
粗长粗长的……这是赵情眼里的玄武门之变,至于我们家李二渣不渣╭(╯^╰)╮不要告诉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觉得世界上最可悲的事情就是你为了让一个人活下去而努力的时候,却发现这是他一手策划的一个陷阱,为了让你死。你浑身鲜血为了让他活,他却浑身鲜血为了让你死,多么悲哀~
明天接着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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