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花影重》四小名猫

2、清宁

　　翌日，宣敏起得较平时早一些。毕竟是要去清宁宫问安的，总不好叫人挑了不好。
　　现在后宫四妃位上只有她和贤妃两人，除却皇后之外，宣敏也算是位份最高的。历来宫规有例，凡在册采女之上的妃嫔，每日都要往皇后出去问安。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这问安的时辰没定例，向来低位妃嫔到得总要早些。而高位妃嫔问安时，总要掐着时辰，如到得比那些御女采女之流早，仿佛便要跌了她们的身份似的。
　　宣敏并不想这么做，因着开春以来她便称病不出，每日的问安自然是免了的。虽则皇后大度，她却应做个懂事的姿态。
　　换了一身浅紫齐胸毛织料襦裙，外束披帛。又挽了个倭坠髻，看起来清新而不失贵重。红衣问道：“娘娘不如带这支金镶玉步摇，当年封妃之时的赏赐呢。”宣敏摇了摇头，却挑了一支蔓草蝴蝶双股银钗，配以白玉质地的篦梳和耳珰，瞧着素净，倒添了几分清丽。
　　揽镜自照一番，没发现什么不妥当的物件，宣敏便坐着步辇往清宁宫去了。

　　宣敏进去之时，殿中已有数位妃嫔来了，依着位分或坐或站着。有两个眼生的，估计就是这半年间获宠的新人了。
　　见这称病已久的德妃款款前来，钟修容、周充仪、郑婕妤等人不禁有些惊讶，还以为少了个强力对手，谁知对方沉寂几个月又蹦跶出来，心中失望之情自不必说。要知道这德妃可是从潜邸跟随圣上至今的人，虽不算特别受宠，却育有皇长女安阳公主。身份贵重，自不必说。只去年刘才人那事出了没多久，德妃就称病不出，不由得让一些心思浅的人怀疑，这德妃是否失了宠。若是有宠，为何这半年间也不见圣上往含象殿去？若说失宠，皇后为何还时时送些补品药材过去以示看重？这次复又出现在人前，说不定后宫又有一番风云变动了。心思转得快的，不由得开始琢磨其中玄机了。只起身见礼的动作谁都不敢怠慢。
　　“妾拜见皇后娘娘，娘娘金安。”宣敏规矩地给端坐主位上的皇后行了礼，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见到这些千娇百媚的人儿盈盈下拜。
　　皇后微微一笑，便让女官流云来扶，只说“德妃身子不好，快坐下吧”。宣敏便稳稳地坐到了皇后下首处去，啜了口清茶，这才转头颔首叫起。
　　宣敏看得分明，这周充仪脸色自她进殿后就微变了下，很快又恢复如常，看来她的暗桩倒是没查错。想不到这面上娇娇柔柔的，私底下也是那般心狠手辣。也是，不心狠手辣又如何在宫中占有一席之地？不过，有胆子算计别人，就得有面对反击的勇气，不是么？这宫里，可没有安全无害的美人花，只有睚眦必报的小女人。宣敏淡淡地笑了开来。
　　皇后抚了抚手上的和田玉镯，偏过头来，便问起了宣敏近况，“德妃如今可是大好了？倒也不枉本宫送了那么多的补品过去。”
　　“自是大好了，这才出来走动。得皇后娘娘体恤，妾不胜感激。”宣敏一句便带过了这话头。又似无意转头，才见到那两个新美人似的，便说了句“这两位美人可是眼生得很”。
　　恰巧这时贤妃和冯昭仪一前一后到了，皇后便没接下这话，端坐上位受了礼。
　　贤妃见了宣敏，笑里多了几分真心实意，关心道：“德妃如今可是大好了？这春寒料峭的，更要多加保养才是。”
　　贤妃与她也算是从潜邸一路走过来的故人了，只是多年未有子嗣，恩宠也薄，人缘却是好的。终多妃嫔不论高低，都能跟这贤妃说上话。宣敏只微笑回道：“自当如此，不敢再让皇后娘娘破费。”后半句却是对着皇后说的。
　　待贤妃、冯昭仪先后落座于上首之后，皇后才笑道，“瞧瞧这德妃这利嘴，真叫人又恨又爱。便是不出来走动也不该这般，竟连这两位新妹妹都不知。可不就是新晋的薛美人和蔡宝林。”话里直贬，却是透出了几丝熟稔玩笑之意。
　　冯昭仪今日着一件深色短儒，白底团花下裙，又配以粉色纱制披帛，显得十分华美。此刻眉眼弯弯，笑道，“皇后娘娘这话可冤枉德妃姐姐了，既是专心养病，又怎会理会这些微末小事？”
　　钟修容只盯着那身姿袅娜的薛美人，心里暗恨不已。这薛氏和自己一同进宫，自己倚靠着家族晋了九嫔之位，虽不算得宠，但每月里圣上也有一二日来自己这里。这薛氏父亲不过是个六品小官，出身这般低下，也不知这薛氏使的什么狐媚手段，就让圣上对她起了心，勾着圣上整日地去她那琳琅阁。不过短短时日，便从采女晋了美人，圣上对自己也愈发淡了。若是她再有了皇嗣……思及此处，手下帕子攥得更紧了。
　　宣敏笑容不变，似乎并不在意冯昭仪所说。可不就是在影射她假称病真失宠么，酸话她是从来不怕的，伤不了筋动不得骨，听过便是了。微末小事？她倒是想挑拨，就不知这二人受不受。“养病自是该精心，若不这样，却是白费了皇后娘娘一番拳拳关怀之心。”
　　被点名的二人自然得出列，又给宣敏施了个拜见礼。宣敏点点头，从腕上褪了两只翡翠玉镯给二人，又说道：“我这里好东西不多，薛美人和蔡宝林莫要嫌弃”。
　　二人忙称不敢，又谢过了宣敏，这才归了位。
　　这蔡宝林气质温婉，面容清秀，应是以气质出众。至于薛美人，身姿风流，容色妩媚，倒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宣敏心里猜度，前者应是个守礼规矩的，进退之间自有一番风度，只是恩宠应该不如薛美人，这位分上可是差了不少。后者胆子则大一些，接过玉镯之时还抬头飞快看了她一眼，被发现后又惊惶地低下头，倒像只无辜的小兔子。就不知是真天真还是假无辜了。
　　宣敏心里冷笑，这些年来，圣上的口味可是变了不少，环肥燕瘦，各有风韵。怪不得都说皇宫有着世上最大的花园呢，可不就是百花齐放么。就是不知赏花之人可会怜惜花之凋零，只怕今日看着桃花好，便忘了昨日的梨花呢。
　　又闲话片刻，皇后就发话了，“如今日头还不算高，诸位妹妹便都回了吧。”又笑盈盈地对宣敏说：“久不见你，不如留下闲话片刻？顺道宣太医过来诊一诊脉息，你这身子也太让人担心了些。”
　　宣敏恭谨地回道：“得皇后娘娘看重，自是妾的福气。”
　　众妃嫔见状，都称道皇后贤明。不多时便齐齐自觉告退去了。
　　见这些女人们走了，宣敏才笑道：“皇后娘娘不是要为妾宣太医，怎的无人前去，莫不是皇后仁德，却纵坏了这些宫人？”又端起茶盏，施施然地品起茶来，仿佛方才说话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随侍宫人中有新进的，顿时惊惶万分。这德妃怎的如此大胆，竟敢当面质问皇后。最奇怪的是，皇后似乎并不在意，只嗔道：“就你长了张巧嘴，惯会占本宫便宜，刚对着她们怎不见你利害？”
　　宣敏笑得杏眼微弯，道：“自是因为她们不如皇后娘娘可亲可敬，妾何须与那些人计较。”
　　皇后无奈，“你呀，就是这般的性情。”又招手让宫人去请太医。顿了顿，又说了句“你这般的娇憨性情，不说圣上，便是本宫也要多爱几分的。”宣敏听着，笑容便淡了几分。
　　皇后也敛了笑，“阿敏，这半年还没想通么？你素来心性平和，胸襟不逊于男儿，何必逼着自己钻牛角尖。”又叹道，“这半年，你倒是清闲了，独留我一人对着这后宫纷扰。如今却是不能让你独善其身了。”
　　宣敏低着头听训，半晌才抬头。眼中并无哀怨之情，只有一片平静。
　　“琪姐姐无须担心，阿敏不会犯傻了。我还有安阳呢。”
　　皇后满意一笑，“这便是了。为母则强，除了你，还有谁去看顾安阳呢？”看着宣敏神情渐软，又补充道，“那些女人就不提了，你也别指望我，大皇子和三皇子就够我操心的了。你尽快振作起来，我且等着看好戏呢。”笑得眉眼弯弯，还带着一丝狡黠。
　　宣敏勾了勾嘴角，“不过是多一张嘴吃饭，怎的就不行？想必是皇后娘娘库中空虚的很了，不如妹妹将前些日子的好东西送还姐姐？”
　　正喝着茶的皇后差点没喷出来，为了母仪天下的端庄又生生忍住了。也不理宣敏，只催着宫人去唤太医。“好个促狭鬼，我是不敢留你了，诊了脉就快快回你的含象殿去。”
　　正好门外唱报“太医丞至”，便连忙招了进来。
　　太医丞恭敬地行了叩拜礼，口称“皇后娘娘金安，德妃娘娘金安”。细细诊完，才躬身回道：“秉皇后娘娘，德妃娘娘脉象稳健，身子已是大安。”
　　皇后颔首，很是满意。宫人流朱便送了太医丞出去。
　　“现下脉也诊了，妹妹便先回去了。”宣敏笑眯眯地跟皇后告辞。皇后也不挽留，只无奈挥手让她退下。
　　想到先前闺中之时，每每拌嘴都赢不了这刘慧琪，没想到今日得以埋汰对方一遭，宣敏只觉得心中畅快非常。要她干活，总得给点好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