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觞》无水私兀

3、承命（上）

　　两人跪坐马车上，静静地看着街道上的行色匆匆。
　　街道上满是厚厚的积雪，偶尔一阵风吹来，还有丝丝的凉气。他看了一眼她，那般沉静地安坐。看着眼中湿润润多了些许的留恋。他解下自己的披肩，轻轻披在她的身上。
　　“归家的祭礼还缺什么需购置的吗？”他问。
　　她看着他微微笑了。“我都听你的，该办的该做的，都由你定吧。”
　　他淡淡笑，懂她心中对他无上的信任，那些源于多年相守的默契，在她的脸上流露出温情。他伸出手，正欲捧起她安然的面庞。
　　一串婴儿的啼哭打断了他的情感。他忙转头，看见不远处的一片混乱。
　　一个年轻的女人褴衫不堪，一身奴隶的衣服暗藏着她的卑贱。她趴在地上，抓住某一个衣角不肯放手。“求求你，放了他吧，他不过是个刚出生的婴儿啊，他又有什么罪过呢！求你，求你求求主人，毕竟他也是主人的……”
　　“啪！”被抓住衣服的人不由分说地甩了她一个耳光。“什么话，你也敢乱说？主人决定的事，休再纠缠。”一扯衣角，那人愤怒转身，拎着新生的婴儿。“真是个麻烦的女人！”扬鞭，那人趋车匆匆离开。
　　女人哑然失声，瘫倒在冰冷的地上，宛若一朵被践躏的花。
　　他叫停了车，探寻似地望向她。一个点头，一个微笑，他便了然她的决定。于是下车，走向瘫倒的女人。
　　她却一笑，转身嘱咐了车夫。她也有她需做的事，且待这背影慢慢走远，直到街巷前那颓倒的女人面前。
　　女人趴在地上，那冰冻的地面，似以吞噬了她的身躯。她不曾想过，这人世的无助与不堪，竟冷过这冬日的地面。只是，又能如何？便又有谁能救她于水火？
　　女人不禁苦笑。即便摔倒了，也不会有人扶助，只有自己挣扎着起来。她略略抬眼，忽然看见一角白色的衣襟在眼前飞舞，继而一只苍白的手倔强地出现在眼前。
　　她以为自己不曾看真切，猛地一愣，奋力抬起了头。
　　“跟我走吧，我们会把你的孩子带回你的身边。”白衣的人轻语。
　　她定定地望着那只手，眼中的迷离与惊恐不禁渐渐淡去。这是如何的一只手呢，在这凛冽的寒风中，单薄的，仿佛一朵一触即逝的花，却从手心中慢慢地、淡淡地透出一分坚强，一阵温暖。
　　“你是谁？”她忙乱地寻问，生怕眼前的一切不真切的如梦一般。
　　那人不曾言语，那伸出的手上，有一点温暖已开始在这寒冬中慢慢地融化，慢慢地渗透，慢慢地潜入了人心，在心角一触，恰似忘却了前尘，没了世间的繁杂与俗尘，空余了一颗茫阔的心，去看明天的希望与美好。
　　她突然感到不再害怕，心中多了一丝安然与和祥。她像个孩子一样，不多问一句话，乖乖地把手放在他手上，便任凭他领着，走向一个未知的地方。
　　他是神吗？那么便随他而行，就永远不会感到害怕了吧。
　　伸手的人心头却一颤，一丝忧虑浮于心间。真的是能拯救了苍生的吧。他忽然有了一丝游疑。只是真的能够逃开命运的绳索吗？他恍惚间看见了被救之人的命运，那被拯救的灵魂面对着即将的荣华是否会感到空乏和孤寂？最终是否会后悔如今的命运？然而他无暇多想。既然已走上了选定的路途，就要执着地走下去。

　　她静静地坐在车上，任车夫驾车躲闪着前车的注意。她淡淡一笑，仿若嘲讽。前车上的人禁不住婴儿的啼哭，用手堵了婴儿的嘴，却被婴孩猛猛地咬了一口。还想要走多久？这违情违理的路。
　　周围的房屋已经稀疏，皑皑的白雪已覆盖了大多的地面。已经上了山路，腊月寒冬的山尽是枯枝与萎草。前车的马在雪中的山坡上一个趔趄，就不动了。车上的人一边咒骂着，一边拎着婴孩跳下了车。“这个脱累人的东西。”说着，把□□的婴儿随意地丢在路旁的枯草上，仿佛丢掉一个没用的包裹。婴儿沾了冰泠的地面，哭得越是厉害。前车的人一甩手，爬上了车，扬鞭而去。
　　她的心中一阵凄凉。对待生命，真的可以选择毫无怖惧地遗弃吗？
　　也罢。她笑过。然后下车，奔向啼哭的婴儿。对于这个孩子来说，什么才算是温暖？她伸出苍白单薄的双手，将孩子从雪地上捧起，紧紧地拢入了自己的怀中。孩子突然止住了哭声，闭着红肿的眼睛安然地睡去。她轻步上了车，解下身上的披肩，将孩子紧紧包住。孩子仍在安睡，她便随着车动，静静地看着孩子。
　　孩子有一个饱满的天庭，小手安分地放在身子的两侧，偶尔咂吧的柔嫩的小嘴，让人心生怜爱，只是而颊上两处略突起的颧骨，预演着他将来波折的命运。她看着这个柔弱的生命。如果他能够坚强地活下去，定是能成大气的人。
　　想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了些什么，她不解，却必须承受的……
　　她的脸上流露了些许的惆怅。那天下的芸芸众生，她和他能看透的每个人的命运，生生灭灭，却无论如何也看不透他们彼此的命运。他们走的每一步，是存是灭，是成是败，他们永远也拿捏不住。可是，他们看得到众生，每一个人的命运，在他们的眼里，如流转的画面。所以，他们必须去承受，那拯救天下的重任，和着那滴漏的流水，重重地压在了他们的心上，不甘摆脱。
　　她低下了头，看看怀中的孩子，那酣实的睡眠中，他是否知晓自己曾经历过如何的困境？不想也罢。她放下心事，抬起头，望向远方。要做处变不惊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