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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柔肠寸断 ...

  •   “别来春半,
      触目柔肠断。
      砌下落梅如雪乱,
      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
      路遥归梦难成。
      离恨恰如春草,
      更行更远还生。”

      赵匡胤读着这首《清平乐》,嘴角浮现一丝含义难辩的笑意。他身边的赵匡义,此时已经改名为赵光义说道:“这李煜果然是忍不住了。本听说他一向最为疼爱这李从善,却没有想到我朝囚住李从善两年有余,他还一人躲在江南自得其乐。”
      而位于另一旁的宋朝重臣樊若水则说道:“我朝北部已定,而那江南一向恭顺,现如今如若骤加挞伐,师出无名,何不找人宣谕李煜入朝,如他拒命不至,便可以此为借口,进兵江南了。”他抬眼看这赵匡胤面色平静,继而往下又说道:“微臣听闻自李从善自羁宋不归,南唐国主哀毁几至成疾。从善之妃也忧愤而卒,不如让李从善劝勉乃兄,这样江南便唾手可得了。”
      赵光义不信,说:“我听说这李煜才华天下无双,怎么会放下江南之地,孤身入朝?”
      樊若水答道:“李煜为人性情懦弱,胆小怕事,若皇上一威一恩诺之,他必然有如过街之鼠一样仓皇失措。若是他肯来,则是最好;若他不肯来,我朝有日出兵江南也是师出有名。”
      听了这两全之策,赵匡胤不再犹豫,马上命人传旨给李从善,旨上说:“朕无意羁卿不返,奈今时江南未入版图,不得不尔,卿勿过虑。朕已决心发兵江南,但干戈四起,生灵涂炭,朕不忍为之,卿可贻书国主,令他入朝,卿兄弟也好朝夕聚首。倘国主答应,朕当亲抵宋、毫之间相迎,封之以大府,所谓彼此遭逢。勿坐失良机!”
      而从善则回答传旨的樊若水道:“臣兄以粗陋之才嗣守宗庙,陛下准许入朝,此恩此情,浩荡无涯,实千载一遇。臣一定写书,让臣兄奉诏。”当下便承诺隔日就写好书信,呈交赵匡胤过目后就送往江南。
      樊若水回来后上告赵匡胤那李从善的原话。说到一半,樊若水突然暗暗叫了声不好。想他乃赵匡胤身边数一数二的谋臣,要不是一时轻敌,太过于瞧不起那阶下之囚李从善,怎的会中了这李从善的缓兵之计!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忽听见有人急急跑来报告:“禀皇上,那南唐使臣李从善刚刚悬梁自尽了!”
      樊若水一惊,忙转头看向赵匡胤。只见赵匡胤一脸冷淡,慢悠悠地端起茶杯闻了闻,闻见了杯中淡淡的桂花香气,于是轻声开口说道:
      “不知道江南的月月桂是不是到了开花的时候了。”
      樊若水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去看这赵匡胤。赵匡胤平日为人镇定威严,很少有人或事激起他情绪外露,所谓君威难测就是如此了。
      “明日就差人将李从善的书信送去江南吧。召南唐国主早日北上,好早日成我大事。”几句不咸不淡的吩咐,让樊若水的腰弯得更低了,心知这李从善的自裁让自己没有完成赵匡胤交给自己的任务,便求赵匡胤恩准由自己南下亲自去送这书信,赵匡胤准了。
      “那……这李从善的后事如何处置?”樊若水想及这李从善虽然临死还连累他几分,倒也不失为一个有血性的男儿。
      “找几个做事妥当的,拉去城外随便找个地埋了就是。”赵匡胤放下手中的茶杯,不经意般地的回答。
      “是。”可能是夜深了,樊若水身子有些受不了夜里的寒气,便微微抖了一抖,就要磕头走人,谁知刚到门口又被赵匡胤叫了回来。
      “这李从善的遗物,你叫人收拾好了,呈上来让我看一眼。”
      “是。”樊若水倒底不敢再去猜赵匡胤的心底之意,应了一声就退了出去。

      “离恨有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赵匡胤伸出手来拨了拨灯芯,看着两根细细的灯芯慢慢纠缠在一起,由开始的一根燃着到两根一起燃,渐渐的眼前便被烛火熏得有些模糊。昏黄的影子里,忽然想起了两年前第一次看见李从善的时候。
      高高台阶之下站着的是一个英姿威武的青年,全然没有一丝的惧怕之意。自己见他一副威武不能屈的气势,当下便扣留他在了汴京。在扣留李从善的这两年间,那远在江南的南唐国主虽没有上过一道表文给自己,倒是写了不少书信寄给这李从善。当然都被这樊若水拦了下来上交给自己。他看着那八分陌生两分熟悉的字迹,胸间洋溢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倒是看到书信每每落款的“重光”两字之时,心头便有缕丝暖意,又添上了几分莫名感觉。
      “重光……重光,可知你我是故人?”他偶尔不自觉轻声叹了出来,又看了看自己御书房墙上挂着的那幅《开元乐》,便摇头笑笑自己竟然也学了这李重光的伤感哀叹。
      现如今,这李从善是死了,而这江南,定是要成为大宋的囊中之物的。赵匡胤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定了定心神。

      # # # #

      自从从善北上汴京那年起,每年的“秋雨梧桐叶落时”,便成了从嘉最为凄凉、难熬的时候。北边有来自赵匡胤的软硬兼施,苦苦相逼,把山穷水尽、无计可施的南唐朝中上下,步步推向国破家亡的恐怖之中。面临多事之秋的从嘉,越来越感觉到似乎有一个相貌狰狞的恶魔,时刻都在嗔目挥剑向他袭击,试图要把他驱赶到身首异处、群鸦啄尸的荒冢。
      而这年春末,娥皇,也就是大周后,竟然一病不起,没有拖几日,就过世了。他每日借酒消愁,总是在夜阑酒醒之后无法入睡,只好倚枕沉思。面对秋雨孤灯,他看着身边虽又有了为他分忧解愁的小周后,但想起前半生的种种悲欢离合,不禁百感交集,心绪难平……既想念已逝去的父兄与娥皇,又牵挂远在汴京的七弟从善。夜深他入睡不得时便挥毫填词一首《乌夜啼》:
      “昨夜风兼雨,帘帏飒飒秋声。烛残漏断频欹枕,起坐不能平。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梦里浮生。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处不堪行。”
      梦里浮生,醒时却是处处不堪行啊……他老是长夜酒醒之后便迎来一个又一个难度的白昼。
      “国主,宋朝使臣樊若水宫外求见。”殿外有侍者奏道。
      从嘉听了,一时无语。他已经多次接待过宋朝使臣,每次都是毕恭毕敬,不敢有一丝半分的怠慢。上次的使臣刚刚回汴京复命,这樊若水却又翩然而至,他始终猜不透赵匡胤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汴京偶有消息传回,宋朝既已打算发兵南下,又紧锣密鼓地频频遣使,显然是想兵不血刃而取下江南。怎样对付这个局面,从嘉拿不定主意:挥军对垒,凶多吉少,何况从善还在赵匡胤手中;若要让自己拱手出降,自己身为一热血男儿,肩头背负着国仇家恨,心中又有所不甘。
      好在樊若水并没有咄咄逼人,见了从嘉只是婉转地说道:“韩王有封书信问候国主起居。”说着,命从人将书信递上。从嘉展开看时,见信中从善先是叙述天各一涯,不胜手足思念之情;次说大宋天予笃厚仁慈,待人以诚,他在汴京席丰履厚,心情舒畅;最后说天命攸归,不可抗拒,如今大宋天子允文允武。应该及早归阙,休要彷惶不决,恋栈不去,如果沦为楚囚,就悔之晚矣。他捏著书信,心中一阵狂风骤雨翻腾。想这从善是自己亲手带大,怎得不识他的亲笔字迹?何况从善一直主张迎战宋朝,绝不会有如此懦弱的示降之意。
      他站着大殿之上闭了闭双眼,然后真诚地对樊若水说:“敝国在先皇时就已向大宋天子称子,孤展续先皇遗业,归阙并不屈辱,更何况南汉国主刘会长已在京师,天子优礼有加,孤何惮此一行!”
      樊若水先是一喜,见这李煜这么快就作出了决定,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他原以为费尽口舌,李煜也未必肯放弃江山,想不到这个传闻中一向优柔寡断的国君,今天竟这么痛快!他转念一想,又恐怕李煜是一时感情冲动,便追问道:“国主通情达理,让人佩服。但不知此言是出自肺腑呢,还只是说说而已?”
      而从嘉认真地看向樊若水的眼睛说:“天子已经派兵南下,孤何敢以戏言相加?大夫如不相信,孤这就草诏晓谕百姓。”
      樊若水和他眼睛对视上,看见从嘉那双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稍纵即逝的哀伤,他仿佛被迷住了般的看清了从嘉的左边眼瞳……那便是传说里的一目重瞳……犹如一片幽深的深蓝色湖泊,不敢再从此直视下去,樊若水便将自己的视线往旁放了一放。
      “且慢,臣有本章上奏!”樊若水循声望去,只见殿中南唐枢密使陈乔奏道,“臣与国主俱受先皇遗命,江南寸士,不可轻易与人。今日仅凭樊大夫一言,国主便束身归宋,倘若留而不遣,江南社稷岂不从此一笔勾销?微臣异日何颜见先皇于九泉之下?臣虽死不能奉命!”
      南唐内史舍人张泊也奏道:“国主归宋,乃邦国大事,须三思而后行,不可意气用事。战国时楚怀王西入虎狼之秦,被拘不遣,客死异域,乃前车之覆,不可不鉴!至于南汉国主与国主不能同日而语,他兵败被俘,理应阶下为囚;如今江南十九州之地,皆在我朝掌握之中,国主何苦自投罗网?”
      樊若水听陈乔、张泊这么一说,担心李煜后悔,便又把目光投向李煜,只见他依然气色平和,面容间既没有愠怒,也没有俯仰由人,任人摆布的麻木。过了片刻,才见这南唐国主向自己开口问道:“孤蒙大宋天子知遇之恩,理应归阙,只是有一事相问,还望樊大夫如实相告,不要欺瞒才好。”
      樊若水只得和李煜的视线对上,看见他面前的李煜虽生得骨清神秀、儒雅风流,可是多年政事烦忧,纷繁不断,也略有些秋霜染上了他的发鬓之间。
      “我七弟现如今下落如何?”从嘉一边发问,一边紧紧闭上了眼睛。他感觉到自己胸口疼得发紧,不由得伸手捂住。
      他到了如今,也只想求得从善平安而已。

  •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是第一波小高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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