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江南》秦西

4、繁华渐破

　　金陵，细雨滴翠、风停花落的金陵；白云揉碎、烟深水阔的金陵；金陵，箫声咽啐、年年柳色的金陵……
　　金陵城南，秦淮河东起东水关淮清桥秦淮水亭，越过文德桥，一直到内河地带，始终是金陵最繁华的地方之一，繁华景致有“十里珠帘”之称的美誉。从东水关至西水关的沿河两岸，一直是名门望族聚居之地，商贾云集，文人荟萃，儒学鼎盛。十里秦淮的金粉楼台，鳞次栉比；画舫凌波，浆声灯影构成了一幅如梦如幻的美景，引来了无数文人骚客聚集此地。“锦锈十里春风来，千门万户临河开”就是最好的写照。
　　李从嘉自兄长返藩以后，索性胡乱找了些借口辞了沿江巡抚使之职，日日夜夜就在秦淮河东岸笙歌起舞了起来。他化名“钟隐”两字，在莲峰楼和金陵的文人骚客把酒吟诗，一时倒也忘却了世俗烦忧。
　　江南此时自显德二年兴兵以来，弘冀大败了吴越，虽得了常州大捷，但中主的四弟在寿州一连串的失败迫使中主不得不割地求和了。南唐献上庐、舒、靳、黄四州的土地给周朝，柴荣这才驻兵扬州，下令停止进攻南唐。
　　而赵匡胤人在扬州，一方面是得了空想再去香林禅寺拜见密参大师；另一个则是在南唐立新储君前夕，想去金陵探探情况。
　　于是他便带着几个随身亲兵从扬州上路，装作普通商人的模样，沿途大摇大摆，等顺利进了金陵城内，看见了比起数年前还好金粉多情的秦淮景致，心中更是恨不能马上挥兵弋马，夺下这夺人魂魄的金陵城！
　　“老爷难得来一趟金陵，怎地不去见识一下绝佳的秦淮风情？”身边有人这样提议到。于是也就入乡随俗找了秦淮河北的一间酒楼，刺探情报么，什么地方情报最多？当然是酒色之地。喝点美酒，听几支小曲，南面独坐，整个金陵的大概情势也就一目了然了。
　　“我们从外地来，这金陵的歌伎可是天下闻名的，上几位技艺不凡的让爷们见识一下！”听见自己身边的一随从这样吩咐酒楼里的人。
　　赵匡胤端起了酒杯，慢慢泯了一口。酒是好酒，沁人心脾。放下酒杯时，几位怀抱琵琶的歌伎就已经在自己前方坐下，奏乐起。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
　　凤箫吹断水云闲，重按霓裳歌遍彻。
　　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
　　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呵……”赵匡胤喉间滚动。这一听便知是金陵王府内传出来的艳词小曲。谁家的春殿谁家的嫔娥？好一副日夜笙歌的模样！当下便将这支曲子的来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是谁人所作的曲子？”貌似不经意的开口问了一句。倒是这堂下歌妓款款站了起来，回答道：“是钟隐公子所作。”
　　赵匡胤一挑眉，“钟隐”二字不带一丝王家之气，莫非是自己多心了？身边有一人忙起身在自己耳旁附耳说道：“这钟隐公子就是南唐国主的第六子李从嘉，比不得长兄李弘冀的武将之风，也比不得七子李从善的治国之才。”
　　“李弘冀现在已经被立为太子，倒是这李从嘉，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藩王，但是他的一副字画，可是千金难求的。”另外一人也继而补充道。
　　想这赵匡胤自小出身军营，只是略识得几个大字，对这文人骚客向来是不屑一顾的，于是鼻子里敷衍哼了一哼。而一随从则为了在他面前显示才能一般地继续说道：“李从嘉虽手无缚鸡之力，传闻他无经世之才，偏偏天生一目重瞳，美貌非凡。还娶了南唐开国老臣周宗的长女，现如今是伉俪情深得很。”
　　又一随从嘴快道：“一目重瞳？听闻前些时候立太子，南唐就有朝臣建议，说这李从嘉性情温柔敦厚，又和帝舜一样有重瞳之貌，应该被立为太子。想这南唐也是快完了，仅凭一副皮囊就想立一国之储！”
　　赵匡胤面无表情地继续替自己斟满了酒杯：“这李从嘉可还有别的名号？”心里却是被惊了一下。一目重瞳！眼前不禁浮现出当年春雨朦朦中的那个惆怅少年。
　　难道真的是他？……不，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回想起少年那淡然一笑的模样，赵匡胤有些失了神……自从自己求了“东”字一卦后，投了郭威，得到柴荣的重用。这次再见密参禅师，得了一个“劫”字。本因得了下下卦而心情烦闷，却神不知鬼不觉的又去了那含月湖旁看那月月桂，可是树在人影稀，自是没有再遇见那少年。想想也觉得好笑，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少年定是长成了大人模样，再见怕也是认不出来了。
　　“回老爷，李从嘉字‘重光’。”
　　远处恰好传来一片乐声，赵匡胤手腕突然有些拿不稳酒杯，心中平添隐约几丝怅然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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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公子！”雨墨的声音隐隐传到了从嘉耳中。
　　从嘉迷糊间睁开了眼睛，好不容易将雨墨的脸看了个清楚，又想睡过去。
　　“公子，你不要睡了！出大事情了！”雨墨急得差点咬掉舌头般，双手伸了过来试图摇醒从嘉。
　　“我还想睡一会，你且退下吧。”从嘉说道。
　　“公子呀，唉呀！”雨墨只好直接喊了出来：“宫里传出消息，前些时候太子的疥癖之疾到了昨天夜里竟急了起来，这会已经汤药不进，神智不清了！”
　　几句话传入从嘉耳里，心里一时还没有兜转清楚，胸口却好像突然压上了一块大石，接着口里一甜，缓缓让雨墨扶了起来。
　　“快回去。”他忍住嘴中腥味，吩咐雨墨道。好在雨墨跟随从嘉多年，知道是他旧疾，遂轻手拍了拍从嘉的背后，谁知这一拍，倒拍得从嘉身子往前一倒，吐了一口血在床塌上。
　　“公子！”雨墨吓得手一抖。
　　从嘉闭目皱眉缓了一下呼吸，从胸口提了一口气才能出口说道：“快，命人备马，我要进宫见兄长。”
　　雨墨这旁却差点哭了出来：“公子！你这是何苦为难自己！大公子自润州回来后封了太子，哪时给过热脸给咱们，这会儿依小的看，咱们也不必急着赶火儿去瞧他！没的让公子也跟了他身子不好了！”
　　“闭嘴！”从嘉一手推开雨墨，挣扎着就要起身：“你还不快去！”
　　想这雨墨打小就跟了从嘉，一则因为雨墨的娘亲是从嘉的奶娘；而则从嘉虽出身王家却天性温厚，从不曾无故责罚过伺候自己的下人，待雨墨也是犹如自己的另一幼弟。这会子心里急火上了头，身子更是气得无力，又牵挂着兄长的病情，百感交集之下胸中又是一痛，又吐了一口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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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爷，车马都备好了，该启程了。”
　　赵匡胤听了，转过了身子，看了一眼这金陵城门内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又抬头看了看那碧空如洗的天空。
　　“老爷，二老爷昨天夜里晚些时候命人来催老爷尽早回军。”
　　赵匡胤笑了一笑说：“他不催我，我也是要回去的。”心中知道是匡义①已经四处准备好了，此次回军，定是要一举成就大事业的。又想到密参大师为自己解的那一卦，有些不以为然。自己当年向东而行就可成事，今日眼看就要一举定了这乾坤，那么这一卦“劫”自然是无稽之谈。
　　于是潇洒地上了马，挥了挥鞭就准备启程回扬州。只听见后面一个亲兵向另一个问道：“昨天夜里将军可是去寻花酒喝了？怎么二老爷的人来了的时候都错过了？”
　　这一个回道：“谁知道将军这么附庸风雅，只带了两个贴身的就去了那莲峰楼，还买了一幅字画回来了。”
　　“什么字画？将军也好上这个了？”
　　“好像是那钟隐公子《开元乐》，花费了好大一笔呢。真看不出有什么值的。”
　　“唉，谁知道……”
　　走在队伍最前头的赵匡胤是听不到这些议论的。他一路离了金陵，本该是在心中筹划着回去以后怎么实现和匡义定下的计划，结果却莫名想起了自己昨夜里买回来的那幅字画。
　　那幅好像没有尘世喧嚣，只有神仙隐逸才能独享的清幽山水画旁提了那首诗……
　　“心事数茎白发，生涯一片青山。
　　空林有雪相待，野路无人自还。”

　　是啊，正是因为多了尘世喧嚣，所以凡俗之子才会期盼那种得不到的幽空，但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纵然百般不情愿，利箭也在了弓上，由不得你不发。赵匡胤倒是心中一片澄静。
　　他有了他想要的，他就要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