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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赵无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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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际遇真是奇妙的不得了。
想我磕磕绊绊十八年,劈柴、喂马、偷地瓜,忙时和老爹顶嘴,闲时告小弟黑状,自由自在无法无天,也算是村姑中的翘楚。可是偏偏鬼迷心窍,兴高采烈地选择了一条不归路。
清楚记得踏进太师府的一刻,我激动啊,进城务工了,住大房子了……只有我爹煞风景,偏要管三管四呵斥我把胡子粘好——他让我变个男装行走方便,还怪我脸皮太厚长不出胡渣。
至今我仍怀疑他的动机,非要把我打扮的怪里怪气惹人讨厌?虽然他很成功但也丢尽了老脸:府里从上到下都知道赵太师的座上客育一名女扮男装的六指怪胎。
所有这些小小的挫折对我来说都不是问题,找人拌拌嘴乐一乐也就舒坦了。
我最中意的发泄对象就是太师的掌上明珠赵出尘,确切地说,她喜欢挑衅我以便给自己添堵。
这位千金对我的憎恶始于一次谈话。当时,我家人见人爱的君宝弟弟正准备跨上骏马为小公子们示范几个高难度动作。
“喂,丁什么的,为什么你弟弟姓霍?”
赵出尘脸蛋红红,天真暴躁,挥着马鞭叽叽喳喳质问我。
我知道大小姐惦记什么,瞧她比老家的花痴村姑上些档次,也有意撮合:“我们不是亲姐弟。”
“哦?”
出尘妹妹眼睛追随骏马上的呆瓜溜场一周,吞吞吐吐:“就是说你们不是血亲?那你们相处这么久有没有……有没有产生什么不寻常的感情?”
妙啊,亏她想的出。
我故意说:“有!我们同出同进亲秤不离砣,他最听我话了。”
赵出尘立刻爆了,咬牙切齿警告我:“丁六指,你别想动君宝哥哥的主意!”
说完噌噌越上枣红马,一甩鞭抽断了我身旁的歪脖子小树。
说起来我也毛了,一个笨蛋有什么好稀罕?莺莺燕燕唧唧歪歪个个都来麻烦我。
看君宝牵马踱到跟前,恶声恶气地下命令:“少和赵出尘纠缠,她早就许了人家,知道那人干什么的吗?北镇抚司,抽筋扒皮不在话下。小心坏了爹爹的大事。”
君宝人高马大看不出年龄小,可露出白牙笑眯眯的样子还是很童真。他服从地点头:“姐你放心,我明白的。”
有他这句话自然是再放心不过了,甚至不久之后我就验收了成果。
凭良心说,赵出尘小妹妹也不是全无优点,至少人长得英气,马骑得好。当然在君宝面前她是标准的软妹子。
那次好像是装晕倒,软绵绵就从马上跌落。
可我们家君宝偏偏是个不解风情的大笨蛋,上前搀扶,人家靠他近一点他就紧张地弹开,害出尘妹妹又摔了个大马趴。
不得不承认,霍君宝真是一个好弟弟,让姐姐我乐得上窜下跳。
“笑!丁六指你再笑!”
赵出尘指着我的鼻子干瞪眼。
“哈哈,我说过的,君宝什么都听我的。”
“你!”她气个半死,抡起鞭子准备发飙。
眼见就要吃亏,贼头贼脑的赵家小厮为我解了围,他眼疾手快把我拉到暗处。
“丁姑娘,快!我家大公子等着你救命呐!”
又是赵无忌那个事儿妈。
想想赵太师比我爹还可怜,膝下一双嫡出儿女,女儿是凶悍的母大虫,儿子是软弱的寄生虫。
据说赵无忌小时候也是个人物,聪明伶俐,做过皇子伴读,可惜越大越不成体统,吃喝嫖赌恶名昭著,终于被撵出宫来,奇耻大辱。
不过这小子没架子,一来二往对我倒是不坏。主要是我那点主意帮他骗骗老子哄哄老娘也算有用。
二话不说我就往宿春阁去,那里是他的老巢,为了躲避家法他常常十天半个月不回府。
我到的时候赵无忌烧银票烧的正酣。
柳巷深处,飞花逐絮灰烬飘摇。灼焦的“一千两”漫天乱舞“啪”的贴上我的脑门,我把银票残骸捏在手里,抬头望向宿春阁半敞的茜纱窗,果然——
——无忌公子,不玩了,奴家已经脱了四件,你好坏。
——你们不是说烧十张就脱一件吗?怎么,不高兴?
——高兴。
——那是不是也应该让本公子高兴高兴?说吧,是你们两个一起让我加倍高兴呢?还是一个一个让我轮流高兴?
有人扮高贵,有人扮冷艳,还有人扮下作。我最欣赏赵无忌的地方就是他够无耻够虚伪够做作,却张着一张人畜无害稚气未脱的脸,我愿意扮他的死党。
说扮就扮,我顶着大太阳好脾气的冲他笑,用宠溺的口气和他打招呼。
“无忌公子今天心情不错噢。”
他看到我,立刻笑意浓浓的趴到窗口,瀑布般的黑发垂下来,映衬苍白的脸。他伸出食指,对我勾勾手,再勾勾手,甜蜜蜜的笑从分叉眉漾开,经过一鼻子雀斑、两颗虎牙,绽放在嘴角,无辜又邪恶。
“坐。”
见我上楼,他依依不舍放下手中柔荑,亲切地招呼我。
“找我来有什么吩咐?”
赵无忌只问不答:“你那两撇是什么玩意儿?”
“胡子。”
“我说耳朵旁边。”
我用六指摸摸脸颊,平静地说:“鬓角。”
“哈哈哈哈……”
他拥住美人笑作一团,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怂样。
“你爹是不是恨你?把你弄成这副古怪模样,谁看不出你女扮男装?”
“千万别告诉我爹大家都知道我是女人,不然他见你我私相授受,一定杀了我,再杀你全家陪葬。”
赵无忌止住笑,用淡于常人的黄褐眼瞳冷冷盯我:“你们一家古怪的很。”
“那是。”我回敬他:“你们一家更古怪,连我们这么古怪的一家都敢收留。”
他不以为然扯开话题,“说真的,我最近很烦恼,想来想去只有你能帮我。”
“哦?说说看。”
“为了一个情字,本公子肝肠寸断。”
我赶紧给自己倒杯水压压惊,又开始了。
“你知道吗?小蝶又不理我了。对她这样清纯可人的女子我是一点脾气都没有,女人心海底针。”
是啊,“清纯”可人的青楼女子,仰慕。
我问他:“这次又为了什么事?”
赵无忌喝着酒,闷闷地回答:“我的同窗田横最近对小蝶死缠烂打,还送上金银珠宝献媚,小蝶似乎很欢喜,我不想输给他。”
“那你也送呗。”我打断他。
他无奈地说:“老头子现在一毛不拔,我欠宿春阁的银子还记在他头上呢,弹尽粮绝了。”
弹尽粮绝你还把银票烧光?
这种纨绔子弟心里想的永远是歪门邪道,于是我投其所好。
“这还不简单?你妹妹金钗珠环多得是,顺几件又没人知道。”
他果然展开了笑容,“呵呵,被发现就不好了。”
我循循善诱:“有什么不好的?发现了顶多被你老子打一顿,反正你不偷也天天挨打。”
“倒不是怕我爹,主要怕出尘,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烦的要命。”
我为赵出尘不值,有这样的阿斗兄长,兄长还有我这样的狐朋狗友。
“那你直接向她要,你只需问问她想不想让太师知道她对君宝眉来眼去的事,保准你要多少她就给多少。”
赵无忌乐坏了,白皙透明的脸憋得通红。
“高啊!为了答谢你,我可以分享一个秘密。”
我一听头都大了,想害我了不是,秘密能随便听吗?
“越是刻薄越的女人我越喜欢。”他对我揖一了一揖:“观澜妹妹,无忌哥哥甘愿做你的裙下之臣。”
得,这小混蛋存心恶心我。
我爹私下嚼过舌根,说赵无忌面貌秀奇,招桃花犯太岁,尤其是那双瞎子一般浅淡的眼睛,空洞寡情。
“你的意思是你也喜欢我?说句实话,其实,其实我也……喜欢……喜欢我自己的。”我摸摸小胡子,陪他演戏:“太感人了!哎?有缘人,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小蝶?”
他斯斯文文微微笑:“我喜欢和你聊天,和小蝶睡觉。”
“爽快!”我朝他竖起大拇指:“风流天成,
马屁拍累了我站起来要走。
赵无忌很真诚地挽留:“慢。本公子除了变态一点,还找得出缺点吗?”
“所以呢?”
“所以你可以考虑下自荐枕席。”
“我不喜欢小白脸。”我向他宣布。
“我爹也不喜欢小白脸,扬言把我送到军中磨砺,本公子很快就惊艳变身了。”
“惊艳?你确定自己只是变态‘一点’?谦虚了吧。”
他扬起可笑的叉叉眉:“哪里哪里。你认真考虑下,机会难得。”
“你有那么多红颜知己,和她们争风吃醋我没信心。”
他一把推开怀中佳人,嬉皮笑脸地说:“现在没有了。诶,不如你给我当小妾吧,从此比翼双飞,你替我修眉,我替你拔胡子。”
我耐心地分析给他听:“我当了小妾你还能和小蝶花前月下?还能喝花酒?你还是风流倜傥的公子无忌?”
赵无忌恍然大悟,哆嗦几下表示赞同:“有道理,一看你就会犯七出之罪。也罢,还是小蝶最好,田横什么的都是炮灰,她最终会回到本公子的怀抱。”
此人一点就通我深感欣慰。
他接着又说:“我还要你救命呢,待会回家帮我打个掩护。”
来事了吧,这才是正题。
赵无忌穷困潦倒雇不起马车,我和他一路走一路吃冷风。
“今天你怎么舍得回家?”
他苦笑:“谁想回去看老头子脸色?晏王回京养病明天就到,我总得溜回家换身干净衣服去拜见吧。”
“哦。对了,做皇子伴读好玩吗?”
“好玩,玩着玩着就被踢出局了。”
我和他相视大笑不知不觉就到了太师府,等我笃定地敲开门,他又犹豫起来。
“这次我偏不信你,以防万一还是翻墙进去。”说着飞快跑开。
进了大门一个可疑的人影都没出现,倒是远处人声嘈杂鸡鸣狗叫,想必赵无忌已被棍棒拿下。不相信我?活该中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