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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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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又被梦魇住了。我知道。
睁开眼,视线涣散地盯着某一处,许久才从那种不知今夕何夕的状态里清醒过来。双手撑着身子从床榻上坐起来,茫然环顾了周围一圈。屋子里没什么旁的人——我并不喜被贴身服侍着,那些女婢这个时候该是正在屋外做着活。
下了床榻,拖着步子走到摆放着铜镜的矮桌旁。
——果然。更像了。
我敛目,伸手将铜镜镜面倒扣在桌子上,随即径直转身,去拿被女婢搁在一旁的衣物。
原本一开始的时候,面目是丝毫不曾相似的。
我仔细地整理身上衣物那过于繁复的盘扣。岐夏的服饰总是这般麻烦,不如大楚轻便清爽。
——不,错了,错了。我皱眉,我是岐夏人。一直都是。也没有什么大楚。那个大楚早在几千年前就已覆灭。完全覆灭。
都是那该死的梦。
然后便又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梦中那身华美至贵的紫衣。那种仿佛烙在灵魂中的紫色。
大楚崇紫,紫色为尊。
梦中,我叫那人……祭司。
“你听说了么?城里前几日来了个生人,也不知道是怎么进来的……我说,城里似乎好久没有来过外人了呢。”
“呀,你是说那个总喜欢穿着紫色衣服的姑娘?”
“可不是。”有人嘻笑着应了一声,随即又压低了声音,隐秘地道,“只不过,可惜了,那姑娘……我看着,像是个精神不太正常的。”
“怎么说?”另一个人也似是被这压抑的声调感染了,哑着音,低低的问。
“你还不知道?她呀,一天到晚都在典渡桥那里寻人。问找谁,她又说不清。见一人她便拉着问一个,神神叨叨的,这几日,城里的人都有些怕她了……
“她问了什么?”
“还能问什么,就问他们呀……”
女婢们朝着别处走远,透过空气传来的交谈声便也就渐渐听不大清了,但是不知怎么的,我却仍站在了原地无法动弹,然后不知看着何处,怔怔。
她们说得不错,城里似乎很久没有进驻过新人。有多久了?一年?两年?五年?奇怪,我竟然记不大清楚了。
该是我登上城主之位后,就没再见过有新人进来。
……我如今年岁究竟多少?
二十五?二十六?
——竟也记不清了。
不过,这不妨碍我对这个话题所起的兴趣。
生面孔。姑娘。紫衣。
我想,我或许该去看看。
这个念头起得莫明,却偏生仿佛是生根于灵魂最深的那一处。叫嚣着,渴望着,每一滴血液都在告诉我,要见到那个人。必须。
而我无力反抗。
起先天色还是极好的,但临出门却又骤然变了天。
黑云压城城欲摧。压抑得让人难受。
我揣了伞,走到了典渡桥头。府中的女婢们说,那个姑娘每日都是要来这里寻人的。于是,便毫不犹豫地过来,想要碰碰运气。
嗯,其实连我自己都觉得惊奇。这实在不像是我会做的事情。
“城主大人好像什么事都不愿去关心呢。”
府里的女婢们喜欢这样娇嗔在抱怨。每一天,不厌其烦地抱怨。
循环往复。
天黑得更历害了。风很大,吹落了种在典渡河畔的紫藤萝。花瓣洋洋洒洒地漂进河里,成片的紫色转瞬就铺满了河面——却又在下一刻被湍急的水流冲散。
很美。美得不详。
稍稍转开头,典渡桥上,那一抹紫色就这么闯进了我的眼。
像是突然被扼住了喉咙。我张嘴,却说不出一个音节。低下头,略有些惊异地看见了自己的手正在小幅度地颤抖。
想要控制,却不能自已。
灵魂在这一刻,似乎已经不再完全属于我自己。
却是喜欢,疯了一般喜欢。
心跳跳动得极快,耳旁似乎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念叨,“等到了,就是她……就是她。”
我站在桥头看她。看她一次次拦下过桥的行人,神色迷茫地不停地问着什么,然后,再被人一遍遍不耐地从身旁推开。
突然就感觉心脏的地方疼痛起来,连呼吸都泛起了铁锈的腥气。
很快,她的身边不再有人经过。我看着她像无措的孩童一样茫然环顾四周,然后,我的视线突然与她对上。
我看着她向我走来。
风吹起她的裙。黑暗之中,紫衣猎猎。像是典渡河里那些星星点点的紫藤萝花瓣。黑暗之上,紫得绚烂。
她在走向我。
一步,一步。
突然很想逃跑。不管不顾,立即转身逃跑。
可是,我做不到。
我连将自己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这样简单的事,都无法做到。
她伸手拉住我的衣袖,我低头,便从她漆黑的瞳仁里看到了我自己的倒影。
——那张脸。那愈发与梦中那个男人而相似的脸。
我记得的。梦中的她唤我,王。
我的身体此刻一定僵得像一块石头。
“我在找一个人,已经找了七个轮回了。但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找他……你相信人有前世今生吗?”
她看着我,声音低柔。被面纱覆盖着的脸上只露出了一双眼。清澈干净,却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
“我……相信。”我说。喉咙干涩,声音喑哑得厉害
。
她听到我的话,似乎是愣了一下,眼眸里的光亮了些。她迟疑地问,“那,那……你是他吗?”
我也迟疑。却终究摇头。
“不,我不是。”
“哦。”她却不很失望。只是眼中的光又熄了,显得有些倦怠。可以看得出,长久的寻找,她已经累了。很累很累了。
雷声隆隆,豆大的雨点从黑压压的空中倾泻而下,不多会儿,低洼的地方就积成了一个小水坑。
我就蓦然拉过了她的手,带着她,拼命朝一旁的凉亭跑。一路跑到凉亭,才停下步子,然后不能控制地弯了腰,拼命喘气。偶然低头,瞥到了攥着什么的左手,这才惊觉自己其实是带了雨伞的。
于是便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笑自己如此憨傻。
她却也笑了,声音清柔好听,如泉击玉石的轻响。
我脸有些发烫,却强自装作了镇定。看着她,然后,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在下楚沫之,敢问姑娘芳名?”
“啊。”她轻轻眨了下眼,像是在回忆着什么,然后,我听见了她的回答,“紫衣。我叫洛紫衣。”
紫衣,我心在中默默咀嚼着这个名字。仿佛是要将它融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又抑或,它早已烙印进了我的灵魂。
我又突然想了起来,千年余,大楚最末的那位祭司,闺名,似乎就是唤着紫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