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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只手遮天 ...

  •   李贤一身白色绢丝长衫,埋首案间,崇文殿里,到处都是竹简书册,除了他坐着的地方,几乎没有能让人落脚的地方。一个灰衣宫人在殿外捧着一撂书册静静候着。“炎正中微,大盗移国……大盗移国……啊……”李贤掷下了笔,难掩抑郁地掀了桌案,提脚将脚边堆得一撂一撂的书简踢乱,直到殿内一片狼藉,方才停歇。一转身,看到殿外候着的宫人,见着他捧着的东西,问:“传了什么话来?”
      那宫人尖细着嗓子道:“皇后有旨,自今日起,《后汉书》编注不必呈上审阅。”李贤闻言,挑了挑眉道:“再有呢?”
      “皇后命人送了您最喜欢的点心。”
      李贤怪异的一笑:“哦?”说着往远处一看,果真有一个青色的身影远远地站着。“你去把东西收下。”
      “奴婢不敢。”那宫人立时跪下道,“皇后有旨,要她亲手交给您。”
      李贤黑眸一冷,转身道:“叫她进来。”他背对着殿门坐下,过了好一阵,只听见身后有轻微的声响,却没人说话,不悦地转身,看见来人正跪着整理地上零乱的书简。李贤快步过去,一把拉起那人,大声训道:“谁准你动的?”那人被他猛得拉起,惊呼了一声,李贤听见声音,扳正她的身子,一看,惊道:“是你!”

      上官婉儿当完了值,回到永巷,一进屋子,里面竟没有人。她急急的跑到对面母亲的房间,只有郑氏一个人在昏暗的烛光下补着衣物,婉儿惊惶地问道:“母亲,净儿呢?”
      郑氏一愣,有些僵硬地问:“什么净儿?”
      婉儿疑惑地看着郑氏:“母亲,您怎么了?净儿是我的妹妹啊。”郑氏不自然地笑道:“婉儿,说什么胡话?你何时有个妹妹了?”
      胡话?“母亲,我没有说胡话,今天早上我还跟净儿说过话,母亲,您别跟婉儿开玩笑了。”
      郑氏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婉儿面前,抚着她的发说:“我只有你一个女儿,婉儿,别胡思乱想了。”
      婉儿后退了两步,躲开了她,道:“母亲,我知道您一直不喜欢净儿,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净儿也是您的女儿啊!净儿是不是出事了?您告诉我,是不是?”
      郑氏看着自己空举的手。“婉儿,没有净儿,从来就没有净儿。”
      婉儿失望地看着母亲,一步步倒退着,直到门边,转身冲了出去,用力的敲打着隔壁的房门,里面的人一出来,婉儿便问她有没有看到净儿,敲开了一个又一个房门,可是所有的人给她的回答都是一样的,这个世上从来没有净儿这个人。婉儿无力地跌坐地上,郑氏站在她身后,用着坚定的语气向她陈述了一个不容置喙的事实:“这个世上,没有上官净儿。”婉儿回头拾脸迷茫地看着她问:“没有净儿?”
      郑氏却没有回答,望着婉儿迷茫的神情,她仿佛看见另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却是苍白的,浅褐色的眸子里,最后的一丝光亮在她的沉默中渐渐黯淡,直至死寂,随后安静的微笑着说:“我明白了。”
      郑氏低下身子,将婉儿抱在怀里,任由她在自己怀里痛哭失声。

      李贤惊讶地望着面前的女子,眼底掠过一丝欢喜,伸手抚上她略显疏淡的眉,却被她转脸躲开了,顺着她的视线,李贤见着了她脚边的食盒,猛然想到什么,用力推开了她。
      女子退了几步,只听见李贤哑着声音说:“东西我收下了,你回去复命吧,上官婉儿。”那人闻言,身子一颤,抬眼望了李贤一眼,应了一声“是”,转身便要离开,却被李贤拉住了右臂。李贤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冷冷看着她颈间的淤痕,问:“这是怎么回事?”那淤痕略显紫黑却已渐渐散开,看起来,应该是两三日前留下的,而他今日见过上官婉儿,并没有这些淤痕。李贤墨色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她,道:“你不是上官婉儿,你到底是谁?”
      她到底是谁?女子浅褐色的眸底掠过一抹哀凄之色,她是上官净儿,可是从今日起,世上便再没有上官净儿这个人。那么,她到底是谁?
      李贤望着她茫然的表情,突然问道:“那天夜里,是你?”
      上官净儿安静地看着他,虚弱的挤出一点笑容道:“请殿下放开婉儿。”李贤没有放手,他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谁?”
      净儿脸上的笑容慢慢扩大,她轻声地重复着:“请殿下放开婉儿。”重复了三次之后,李贤终于放开了她。上官净儿只说了一声“奴婢告退”,便转身离开。
      李贤看着她纤弱的背影安静无息的渐渐远去,喃喃自语:“你不是婉儿,你是谁?为什么要撒谎?”看着地上的食盒,他蹲下身子,打开盖子,里面确实是他以前喜欢的点心。他突然唤道:“张得顺!”殿外隐在夜色中的灰衣宫人来到殿前。李贤问道:“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张得顺回道:“奴婢今日查问了掖庭所有的官奴宫婢,都说上官家就一个女儿,叫上官婉儿,也就是在皇后身边的那位。”李贤起身,走了两步,又问:“内侍省呢?问了没有?”“奴婢也问了,内衙的陈公公跟奴婢是同乡,他悄悄给奴婢看了上官家的卷宗,郑十三娘确实只有一个女儿。”
      怎么可能?虽然有着相同的相貌,却是根本不同的两个人,她到底是谁?李贤低头沉思着,突然望着上官净儿整理过的书简笑了,那些书简都是按着所书内容的年代顺序归类摆放齐整的。
      上官净儿走出崇文殿,才走到内坊门口,便终于忍不住疼痛的弯下身子,手捂住心口,在那里候着她的小宫女见了,跑过去摇着她的肩,吚吚呀呀,却是说不出话来,小宫女着急地无声哭泣,净儿咬着唇,对着她安抚地一笑,让她扶自己起来,自己一手撑在宫墙上,将大半个身子的重力压向那一边,勉强走了两步,却仍是不支倒地。

      她的手指冰凉,自她眉稍向下滑落,净儿静静地看着她渐渐透明的身体。
      “那是因为,你在慢慢苏醒。我只是被你自己封存的一部分记忆。”她安静地笑着说,“当你重新拥有那段记忆的时候,也就是我消失的时候。”
      “既然我已选择了遗忘,为什么还要让我记起?”
      女子微微侧首,望向净儿身后无尽的空旷。“因为,有人在等你。”
      净儿望着她渐显空灵清透的面容,她,是被自己尘封的一部分,原来的自己应该就是她这个模样的吧。只是,她也是不快乐的。
      醒过来的时候,只见小宫女正忙碌地收拾着东西。本该在正殿的王伏胜远远站在纱帘后,听见里面的动静,隐约看见上官净儿起了身,便开口道:“二圣欲驾幸洛阳,明日启程,请姑娘早做准备。”
      “要去洛阳么?”

      “是,你父皇近日来身子大好,说想看看洛阳的牡丹。”武后温和的笑道,“而且,哀家也想出去走走,这一次的行程就交由贤儿你来安排。”
      李贤闻言,恭顺地弯身一揖道:“儿臣领旨。”
      武后走到他身边,慈爱的抚着李贤的手道:“贤儿,后汉书的编注固然重要,但身为一国储君,也不可过分沉迷于学问,你父皇身子向来不好,哀家又是一届女流,这许多事情,你也该多担待些。”
      李贤闻言,抬眼望向武后,一般的宛若沉墨的眸子,翻滚着不一样的暗涌。李贤优雅地弯唇一笑,道:“母后的苦心,儿臣明白。”
      看似轻淡恭顺的口气,却让武后的眼色微微一暗,似是无意地一问:“昨夜让人送的点心,可还喜欢么?”
      李贤被武后拉着的手竟微微一颤,他眼角的余光瞥见站在一边的上官婉儿,她略显恍惚,眼下还有些青黑之色,而她的眉,不点而黛,李贤收回视线,直望着武后道:“儿臣很是喜欢,谢母后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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