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花谢了春红》惟见

4、故事

　　“爹！”刚准备踏进房间，就迎面撞到刚刚出来的爹爹。一想到凌迟说的话，我的心就凉了一大截。我不敢相信，可也不敢不相信。
　　“忆儿！哪儿去了！找你这么久都不见身影。”爹爹拧着眉毛看着我。他一向喜欢这样来吓唬我，可谁都知道他那只是吓唬而已。可今天，我却觉得是那么可怖。
　　我挥了挥脑中乱七八糟的麻团，上前挽住他的胳膊：“爹爹，忆儿不过去了后花园，不想竟然忘记了时间。”
　　“后花园？”爹爹的眉毛又拧了起来，“那爹爹刚才明明去找过了，怎么不见你？”
　　爹爹已经找过了？那这个谎话该怎么圆？“爹爹，说不定你找的时候我们走岔了呢！我在池塘看锦鲤的时候，你去亭子里找我了。或者我去了亭子你又去了池塘。哎呀！忆儿已经回来了，不就可以了嘛！”我一本正经地解释，还不忘偷看爹爹铁青的面庞，“爹爹，我在那儿不小心睡着了。然后我梦到了娘亲，”顿了顿，继续看着爹爹的表情变化，“我梦到好多好多的桃花树，娘亲就在那桃花树下跳舞呢！”
　　爹爹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而我的心却开始撕裂般的疼痛。难道都是真的？
　　“看来忆儿真的是想娘亲了，连做梦都会梦到，”爹爹尴尬地笑了笑，随即拉住我朝书房走去，“爹爹找你有事。前不久你不是嚷嚷着要给你请个师傅吗？今儿那个先生来了呢！”
　　如今这事儿，让我怎么有心情跟着先生学习诗词歌赋啊！我叹了口气，紧紧地跟着爹爹。
　　“邶先生！这个就是忆儿。那就把她交给你了，不过这闺女有时会不太听话，但还是很好学的。那就要多靠邶先生用用心思了。”爹爹把我拽到面前，对着眼前所谓的邶先生说着。
　　我不听话？我苦笑了笑。可是爹爹你骗了我那么多，又当怎么说？爹爹松开我的手，转身离开。他听了我那番话，不可能还那样安稳的！
　　“我叫邶呈风。”一个好听的声音响起在耳边。
　　我微微抬头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个人。他一袭青衫，手中随意地握着一把折扇，脸部的轮廓很是好看。嘴角轻轻地上扬，眼神里似乎堆满了阳光。我头一低，我承认你很好看，可还是没有他好看。
　　“你看够了吗？”他把折扇轻轻地敲在掌心上，一下又一下。我的心也随着一下又一下。那句话不是他曾说过的吗？
　　我扬起下巴，盯着他的眼睛：“我要叫你邶呈风！我不叫你邶先生。”
　　他先是一愣，后又从容地笑开来：“当然好！称谓这些东西不过都是虚的。”
　　慢慢地对他有了些好感。还不错！不是书呆子类型就好。我坐回椅子上，看着他在我面前捧着书慢慢地念。他的声音真好听啊！可是为什么不是凌迟呢！一想到凌迟要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桃花林，心就有些疼。
　　他说的那个故事真的是真的吗？我托起下巴，眉头紧蹙。
　　他说娘亲是个江南水乡的姑娘，很美很美。说着吴侬软语，会唱很多清婉的小调。爹爹一眼看过便再也忘不掉。爹爹把娘亲接回严府，小心地呵护，生怕哪里不如她的意。娘亲说喜欢桃花，爹爹便建了桃花林，日日陪她赏花赏月饮酒作诗。还请了一个当地很有名的花匠来好好照顾那些桃花，只要桃花能开得久些，开得艳些，娘亲的心情就会好些。
　　其实爹爹真的对娘亲很好啊！我皱了皱眉头，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可是谁知道娘亲竟然爱上了那个年轻的花匠！桃花林的吸引力顿时变大，娘亲天天往那里跑。我想，那个花匠才是娘亲的最爱吧！原来，娘亲不爱爹爹。我竟然对爹爹又起了一丝怜悯。爹爹最后还是发现了，发现了自己最爱的女人竟然和另个男人在桃花树下相拥着看那艳丽的云霞。可对于爹爹，那片艳丽的云霞却是活生生的鲜血淋漓！真的有些好奇那个男人究竟是什么样？难道比爹爹还要好？爹爹再怎么说也是个大官啊！那个男人不过就是个小小的花匠嘛！呸呸呸！凌迟也是花匠！可是他就是好，比所有的纨绔子弟都好！
　　爹爹真的因爱而生恨了，在娘亲生完我的那个晚上，用匕首捅进了娘亲的小腹。娘亲生下我就已经很痛了，现在被匕首捅到小腹，那该有多痛多痛啊！更痛的恐怕是再也见不到那个花匠了吧！如果我再也见不到凌迟，我也会很痛很痛的。鼻子一酸，眼泪生生地落下。娘亲，我可怜的娘亲……
　　“邀忆？你怎么了？”一只手在眼前摆动起来。
　　我“霍”地站起身，怔怔地看着紧紧缩眉的邶呈风，“先生，我……”
　　他把折扇放在我的肩膀，轻轻地按了按，我顺势又坐了回去。“不是说叫我邶呈风的吗？好好听课，别再胡思乱想了。”
　　我乖乖地点了点头，捧起自己的书，努力想让精神集中到那些密密麻麻的字上。爹爹后来怎么了呢？凌迟说爹爹把那个花匠赶了出去，把桃花林封了起来。看来爹爹还是舍不得娘亲的，否则他怎么会还留着这片桃花林呢！那他怎么忍心杀掉娘亲！他怎么可能这么残酷！他都能杀掉他爱的女人，为什么只把那个花匠赶出去呢？大概杀了不好交代吧！娘亲的死，他对外人都称是产后大出血而身亡。他说的话，没人怀疑，我也未曾怀疑。可是这个秘密怎么可能会永远瞒下去呢！严二叔肯定知道！陈妈肯定知道！总之有很多人知道！只有我，只有我不知道。
　　“嘭！”头上莫名被敲了一下，本就心神不宁的我又“霍”地站起：“谁啊！谁敢敲本姑娘的头！”还没得火气发完，就看到邶呈风留在嘴角的笑。
　　“我知道了，我错了！”我又乖乖地坐了回去，“我一定好好听的。”
　　“你说说，刚才我都说了些什么。”他打开折扇，轻轻地扇着，转而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定看着我。
　　我头一盯，刚好看到桌子上的乐府诗集，不刚好在说这个嘛！“乐府诗啊！”我扬起下巴，好不得意地看着他。
　　“乐府诗？”他的眉毛一扬，“我明明在说宋词啊！我在说柳三变呢！”
　　“那你干吗捧个乐府诗来说柳三变啊！你自己莫名其妙嘛！”我扬了扬手中的诗集，一脸的不乐意。
　　他站起身，收起折扇：“我上课的方式就是这样，想到哪说到哪，如果一味地只跟着书本来，又有什么意思？你要请我来又有什么用？还不如自己看着书呢！”
　　心里本来就乱，这样被他教训一顿更是不爽。撇了撇嘴，托了腮帮嘟囔着嘴：“你说，我听。”
　　他一副放下心来的模样，摇着他手中的折扇，神采飞扬。看来说到这些他才会有这副表情吧。
　　“来一首柳三变的词。”他将折扇轻轻地敲了敲我的桌面。
　　“哦！”我看着他手中的折扇一会上一会下，心里又开始打起鼓来。“那就《雨霖铃》吧！”我清了清嗓子念道：“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多情自古伤离别……”声音突然停住。
　　“念不下去了？后面的不记得了？”邶呈风看了看我。
　　我摇了摇头：“多情自古伤离别，可是为什么一定要离别？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而不相爱的人偏偏在一起呢？”想到娘亲的事，不由地心里感慨。
　　“造化弄人啊！”他叹了口气。
　　“你也相信这些？你是先生啊！我才不会相信造化弄人呢！都是借口，为自己的懦弱找的借口！”我愤愤道。如果娘亲当日执意不嫁爹爹，说不定就有自己的好姻缘。如果娘亲早些跟那个花匠走，说不定就不会沦落到……
　　邶呈风看了我一眼，笑了笑：“小姑娘一个竟然发这些感叹。快些念吧！若让你爹知道你在想这些东西，我可就麻烦了！”
　　收回心思，终于认真地听了一会儿。邶呈风倒真是一个挺有才气的人哪！爹爹怎么找来的呢！比以前那些老先生好多了！

　　垂着脑袋挪回房间，小映一把把我接住：“小姐，你怎么了啊！难道那个邶先生很凶吗？”
　　我无力地摇了摇头：“不是邶呈风的问题。是……”要我怎么跟你说呢！你也不过是个小丫头，况且又和我一起长大，自然不会知道这些。我看了看和我年纪相仿的小映，如花的面庞微微露着粉色，像桃花一样灿烂。长长的束腰长裙勾勒出圆润匀称的线条。好一个如花的女子啊！如果不是出身太低，一定也是个美丽的小姐，然后再嫁给一个上等的官员，去享受爱情的甜蜜。哎呀！我在想些什么啊！我狠狠地拍了拍脑袋，但还是问了这个问题：“小映，如果我真的嫁人走了，你怎么办？”
　　“我？自然跟着小姐咯！小姐去哪儿，小映就去哪儿！”她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我摇了摇头：“不，我不许你一直跟着我的，你没必要为我牺牲掉自己的幸福，那样不值得。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我定会给你找个好人家的！”
　　“小姐！就知道拿小映打趣！”她红了脸，低头用手绞着腰带。
　　我不是拿你打趣，真的。我看着小映，自从知道了娘亲的悲剧后，我发现抓住自己的幸福是多么重要的事。我要抓住，你同样也要。虽然你不过是个丫头，可你也有那样的权利啊！我拂去她额头上的碎发：“帮我宽衣吧！我想歇歇。”
　　“歇歇？小姐！现在才晌午呢！”小映惊讶地抬头看我。
　　“我累了！”心里的疲累恐怕也不是歇歇可以解决的，“你告诉老爷，就说我歇下了。让他别等我用午膳了。”
　　随即拉起被子，躺了进去，便再也不想起来。
　　太乱了太乱了，这个世界太乱了。真得希望自己永远别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