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花谢了春红》惟见

2、初遇

　　一阵清新的风迎面扑来，夹带着丝丝的花香，那是我在严府中不曾闻过的花香，一时间竟分辨不出。定了神，我又向前走去。石板路边种满了参天的大树，似乎放任它们的成长一般，枝桠都凌乱无序地交叉着、钩连着。落满了枝叶的石板路一直向前延伸着，竟然似看不到尽头一般。安静，惟有安静，偶尔会有鸟儿轻快的在树枝间跳来窜去。
　　我茫然地跟着自己内心里的那份莫名的动力，继续向前走着。不到十里路就出现了向下的石阶。我犹豫了一会儿，竟又闻到了那股花香，似乎要更加浓烈一些，萦绕在我的脑海中并消散不去。于是坚定了信念，我提起长长的裙角，小心翼翼地走了下去。那条石阶依然那么冗长，石阶的表面有细微的裂痕，看来经久不修了。耐心渐渐被磨灭，也许这个禁苑真的什么都没有吧！正准备转身离开时，一阵清风迎面扑来，有几枚粉红色的花瓣落在了我的发丝上。我惊讶地驻足，拈下那枚花瓣细细地在手中摩挲着。这个是……这个是桃花！严府不是没有一株桃树的吗？
　　抱着更大的好奇心，我继续耐着性子走着。青石板的阶梯开始出现薄薄的一层粉红色的花瓣，踩上去都似乎能闻到那一阵芬芳。我加快了步子，渐渐视野开始开阔，只见长长的石阶尽头，大片大片的桃红、粉红冲击着我的视线。我惊喜地朝林中奔去，任裙角扫过地面上混着花瓣的泥土。
　　那真的是一座桃花林！那些花朵如云霞一般氤氲在一起，一簇簇地拥在枝头，芬芳一片。我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从一株桃树旁钻到另一株桃树下，衣带触碰花瓣，四处纷飞。真是的！爹爹干嘛要说出哪些诅咒的话来搪塞我呢！明明有这么大的桃花林，怎么大家都说没有呢！我不满地折下挂住衣带的桃枝，气呼呼地坐在石阶上静静地撕着花瓣。一片，又一片，淡粉色的汁水粘在指尖，手指都变得香气袭人。

　　“邀忆！”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可在这偌大的桃林中，我竟然辨不明方向。
　　我的手停在了半空，刚撕下的花瓣落在了膝上。谁会在这里？这里不是禁苑吗？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紧张得都忘了呼吸。慌忙扔下桃枝，我“霍”地站起身四处张望着。
　　簇拥的桃枝后，我看到了那一张永远也不会忘记的脸。干净得一丝不染的笑容，明亮得如若寒星的眸子，让人莫名感动一种温暖恬淡的感觉。我定定地看着他，忘记了时间正在流淌。
　　“你很喜欢盯着一个陌生男人看吗？”他为微笑着向我慢慢靠近。
　　一恍惚，立即回过身来，脸上微微地发烫，我想那颜色应该同这桃花一般红艳吧！我低下头去，良久不知道回话。静谧的桃林，似乎只能听得到我扑通扑通的心跳。
　　他那月白色长袍的一角出现我低垂的视线里，我的心咯噔一下便似乎停止了跳动。“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他好笑地看着我，伸出手指轻轻挑起我的下巴，“你撕毁了我的花，你说我要干什么？”
　　那是我第一次这么近地看一个男人，我甚至可以看得到他眼睛里那羞得无地自容的我。我嗫嗫开口：“我，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他噗嗤笑出了声来，收回手只是看着我安静地笑。
　　被他的笑激怒的我，神志立即清明过来，顿了顿，我压了嗓子说道：“这禁苑是我严府的，这桃林自然也是我严府的，这桃花更是我严府的！你说你的花，从何而来？”
　　“邀忆果然是个能说会道的姑娘，今天总算见识了。”他笑了笑，轻轻坐到了石阶上。
　　我也就这他坐下：“你怎么知道我叫邀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稳着慌乱不安的心，我假装镇定地盯着他好看的眸子。
　　他兀自笑了笑，垂下了头去。长长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眉眼，一切都那么不真实。“我不仅知道你叫邀忆，我还知道今天是你十五岁生辰。”
　　我一惊，对这个男子更是感到好奇：“你怎么会知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他抬头靠近我，他的脸离我是那样近，“那已经不重要了。”说罢，他又把脸移开。我片刻停止的呼吸终于又缓和回来。
　　“你怎么可以对我这样无礼！既然知道我是谁？还不晓得……”正在埋怨的时候，他从腰间抽出一支翠绿通透的玉笛：“吹一曲给你听听，当是你生辰的贺礼。”
　　我不语，只当默认。
　　悠扬的笛声缓缓响起，绵长而又遥远。可是那笛声却是难以名状的悲伤，其声呜然，如怨如诉。我仿佛看到有个身形柔媚的女子在那桃花纷飞处，幽幽地舞蹈，她的脚在薄薄的一层桃花瓣上旋转，如同流出汩汩的鲜血。
　　不知为何，竟对这个不知名的男子有着丝丝的心疼。我看着他坚毅的侧脸，心隐隐作痛。难道他真的有什么难堪的过往？
　　一曲吹罢，他的眼神依然飘在很遥远的地方。“这个曲子叫什么？我怎么没有听过？”我歪着脑袋看着他紧紧抿住的双唇。
　　他回过神来：“哦！是自己随便乱吹的！不过是些拙劣的技巧。”
　　“不啊！很好听啊！真的！”我急急摆手，“我很喜欢，这份贺礼。”
　　他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衣服上的细小灰尘，又向桃林深处走去。那一刻，我突然很怕他会消失，便也跟着站起来，紧紧地跟着他，不敢落下一步。他突然顿足，我竟生生地撞到了他的胸膛，那里有着淡淡的香，如同我常在屋子里燃的龙涎香。脸又一发烫，我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抬头。
　　头发上似乎被插了一支什么东西，我伸手一摸，竟是一支新鲜桃花！我惊喜地抬头，刚好撞上他清冽的眼神，那眼神似乎要看向我的心里，麻麻的，酥酥的。那是一潭幽蓝的湖水，我已经坠入其中。
　　“这是第二份贺礼。”他轻轻抚摩了一下那支桃花，嘴角隐隐地含着笑。
　　“谢谢。”我的声音很是细微，“我想这会是我最喜欢的贺礼了。”
　　“那就好。”他依然笑得不浓不淡，恰到好处。是不是他对谁都是这样的笑？只是出于礼貌？这样一想，心里就有些失落。叹了口气，看了看天色：“不好！我该回去了！爹爹会着急的！”想到自己从酒席上下来，还偷偷跑到这里，爹爹肯定找疯了！
　　冲他莞尔一笑，我提着裙子赶紧往回跑。突然手被另一只大手紧紧地拽住，我的心立即跳到了嗓子眼，那只手是那么的温暖潮湿。正在我迷糊着脑子胡思乱想时，他猛的一用里，我转身栽到了他的怀里，又是那龙涎香一般的味道。我挣脱他的手，退后几步，眼光闪烁地看着他。
　　他忽地一笑，走到我身边，弯下腰在我耳边低喃：“明天等你来。”说完，他也退后几步，看着我静静的笑。又是一阵清风，带来一阵桃花瓣雨，洒落在我们的身上。在这桃红色绚烂迷幻的天地中，我记得我点了点头。

　　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跑回去的，只记得我迎到前来寻我的小映时，我的脚步有些不稳，脑子里仍然是那抹桃红花瓣下的月白身影。
　　“小姐！你怎么了！这般魂不守舍！”小映担忧地看着我。
　　我抬起头来，看到她那张再熟悉不过的小脸时，终于清醒了几分：“没，没事。我们回去吧！爹爹肯定等急了。”
　　“恩，快些吧！”她帮我捋了捋头发，突然手停在了半空，“小姐！这是什么？”她的声音有着莫名的惊恐。
　　我随着她的视线，伸出手去在头发上一摸，摸到那支新鲜的桃花，那里仿佛还残留他指尖的温度。“哦！那是桃花！”
　　“桃花！”她低低地叫出来，“严府怎么会有桃花！”
　　我笑了笑，不愿回答她。她见我不答，便也只好帮我把桃花轻轻取下：“小姐不说小映也不问了。但你千万别让老爷看到桃花！喏！”她把桃花递给我，“小姐自己好好收着吧！”
　　接过桃花，心底似乎有一圈水波慢慢漾过。我轻轻地蜷在手心，冲小映点了点头：“我知道，省得让爹爹见了想娘亲。”
　　只是不明白，按照陈妈所说，爹爹为了避免想起娘亲已经把所有的桃树都砍伐干净了！那么这桃林从何而来？难道，真得是南柯一梦？或者，是陶潜口中的桃花源？？
　　回到自己的闺房，我轻轻地将那支桃花藏在了自己的梳妆台的小盒子里。这是我最好最好的生辰贺礼。收好盒子，我看了看雕花铜镜里的自己，两颊有着自然的淡红色。我抿嘴一笑，突然想起爹爹说自己就要到出嫁的年龄，心一跳，更是没法平静。
　　这一切的一切，来得太突然，让我手足无措地只能够接受。而我的内心深处告诉我，我是情愿接受这一切的。只因为，有那个月白身影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