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花谢了春红》惟见

1、生辰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洋洋洒洒地从窗棂的罅隙中撒进房间，似温润的流水漫过房间里每一个角落。细小的微尘在阳光下沉沉浮浮。窗外有鸟儿欢快的歌声。
　　“小姐，今天还真是个好日子呢！”小映端着脸盆走了进来，“小姐，快些梳洗吧！”
　　我从床上爬起来，接过小映递过来的茶盏漱了漱口，然后也随着用清水洗了脸。坐到铜镜旁，看到一张素净的脸。我冲镜子中的人儿笑了笑。细长流畅的柳眉，明亮又闪烁着光芒的眸子，俏皮的鼻子，饱满圆润的双唇。我扯了扯嘴角，“小映，动作快些。”
　　小映在身后熟练地给我梳头，从发顶到垂到腰间的发尾都不放过。“小姐，你的头发真好。”
　　“好了！别再这夸我了！快些整理好，我还得去见爹爹呢！”我嗔了一下她，随即也笑开了。
　　小映在两侧各挑起一缕头发，用几个桃花玎盘成两个小桃花的样子，让它们服帖地贴在头发上。跟着在右侧挑了较厚的头发，绕着桃花样的发型盘出一个髻，随手又插了一支垂珠络的发簪。接着，又把脑后的头发挑出几缕来编成细细的辫子，穿了桃红的细绸在中间。剩下的头发打理柔顺就垂在了肩膀上。
　　“怎么样？小姐？今天我就要为你准备个桃花妆！”小映得意地看着她的杰作，笑嘻嘻地与镜子中的我对视。
　　“好啦！就知道贫嘴！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别让爹爹又说我贪睡！”我摸了摸耳边的碎发，心里正是一片欢喜。
　　“好好好！小姐怎么说小映怎么做就是了！”她放下梳子，从桌面上取过一个暗红色的小盒子，打开用手抹了些红艳艳的胭脂点在我的唇上。紧接着她又抹了些放在自己手中，兑了水轻轻地把胭脂化开，拍在我的两颊。那张纤尘不染的素颜顿时鲜活了起来。又从百花盒中拈了一枚桃花金钿紧紧贴在一双远黛眉间。
　　“小姐！今天你可真漂亮！活像一个下凡的桃花仙子！”小映拉了我起身，从箱子里取出一袭新制成的衣裳，帮我一一穿上。
　　我低头一看，又是一片桃红，只是颜色稍稍淡了些来。衣裳剪裁得很贴身，衣袖和裙摆处都缀有浅粉的流苏，举手抬足间就会摇晃不已。
　　“小映，你为何把我打扮成桃花仙子一般呢？”我拨了拨袖口的流苏，不经意地问着。
　　“小姐三月出生，自是桃花咯！听他们说，小姐出生的那日，满院的桃花竟全绽放了!”小映神秘兮兮地凑来。
　　“我听说过，可为何我从未见过这院子里的桃树呢？”我纳闷道。自我记事起，就从未在府中看过桃树。问起年长的下人们，也总是躲躲闪闪的。
　　“我也不知道啊！你去问问陈妈算了。”小映也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
　　“小姐，老爷叫你去前堂。”陈妈从门外伸出头来，一脸焦急。
　　“唉！我就来！”说罢，我急急拎起裙角，跟着陈妈去了。

　　三月的天气就是好啊！我已经十五了呢！我又大了一岁啊！想着想着，竟然乐了起来，傻呵呵地笑了。
　　陈妈回头瞄了我一眼，也笑了，“小姐笑起来还真像极了夫人。”
　　我的笑一怔，陈妈也似乎发觉说错了话，忙敛起笑快步地走着。
　　陈妈口中的夫人，也就是我的母亲，可我却从未见过。父亲说她是在生我的那日，大出血身亡的。梦里时常会出现母亲，面容不清楚，却总是向我伸出手，柔柔地说，“忆儿，忆儿，跟娘走。”接着便惊醒过来。如今这府里 ，似乎无人愿意提起母亲，仿佛是一个忌讳。
　　今天是我十五岁的生辰，全家上下很是重视。爹爹甚至宴请了他很多朝廷上的文武百官来为我庆贺。我不是我不高兴的，只是每次生辰都不会有母亲在。我抬头看了看太阳，白晃晃的一片。
　　“小姐！今天这日头可真是好呢！”陈妈又一茬没一茬地说着，“小姐这身装扮还真是好看，小姐正正好是桃花花开的时候生的，自然如桃花一样，很是娇美，你娘亲当时可喜欢桃花了。”
　　我无声地笑了笑，似不经意般开口缓缓问了问：“陈妈？那为什么严家上上下下都不曾见一株桃树呢？”
　　陈妈似乎发觉自己说错了话，急急地解释：“呵呵，老爷怕看到桃花伤神，所以自你娘亲去世后再也没有种过。哎呀！竟说这些有的没的作什么！老爷还在前堂等小姐呢，小姐快些走吧！”
　　我默默地跟在她身后，提快了脚下的速度。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生辰时会有娘亲坐在身边，凭什么我就没有！想着想着，就觉得胸口闷得慌。

　　“忆儿，怎么到现在才到！又贪睡了吧！”一个身着墨蓝袍子的男人宠溺地看着我到来。
　　“爹爹！你就知道说忆儿！忆儿才没有贪睡呢！都是小映，非要帮人家化什么桃花妆才迟的。爹爹，你看我这一身好看吗？”我走上前攀着他的胳膊，仰脸笑着。
　　“桃花妆？”那一刻他的表情有些失神，“好看！咱严家的女儿自然好看！”
　　“爹爹！”我把脸埋进他的臂弯，没再说话。
　　爹爹似乎对我一直很是宠溺，就算偶尔犯错，也会轻斥几声便作罢。这样一来，我反倒不好意思总是做些让他生气的事来。
　　“严二！你问问管家小姐的寿饼准备好了没有？这东西可不能怠慢了。”爹爹冲着门外指挥着下人们搬运东西的人叫了声。
　　“唉！我这就去，老爷。”那个叫严二的人立即出了门去。
　　“爹爹，今天是不是又有那些苏大人张大人李大人要来啊？我过生辰，他们来做什么？除了送我些贺礼，一点都不好玩。”我撅起嘴巴，一脸得不乐意。
　　“都十五了！还说要好玩？我看你都快到出嫁的时候了，还在这耍什么小孩子脾气呢！”爹爹好笑地摸了摸我的头。
　　“出嫁？”我瞪着满脸笑容的爹爹，“还早呢！忆儿才不想出嫁呢！”
　　爹爹也只是笑笑，眼睛里全是深意。

　　看还没到午时，这府又没有我能帮得上的忙，我便孤身一人去了后花园，坐在养了红色鲤鱼的池边，戏着那些自由地鱼儿。
　　轻轻地拨了拨水，漾起一些轻轻的水纹，手指碰到那些滑腻的鱼身，又惊得缩回来。没想到那鱼儿也被我惊得游了出去。我傻呵呵地笑了笑，却发现自己笑得很无奈。十五年来，我的大半时间都是这样自娱自乐，有时是红鲤鱼，又时是那只绿毛白顶的鹦鹉，有时是那只纯白的猫。甚至蝴蝶蜻蜓燕子，只要能在我身边出现的事物我都可以和它们玩上半天。我没有朋友，真得很无奈。至于那个张大人家的张乐清，李大人家的李灿眉，也不过是偶尔能够玩的伙伴吧！
　　正在神游太虚的时候，小映跑了过来，把我的魂魄唤了回去：“小姐，宴会就要开始了，老爷让小姐过去。”
　　我牵了小映的手，穿过翠绿的草地，朝前堂走去。
　　“爹。”我朝着爹爹的方向跑了过去，突然看到一个站在爹爹深厚的肥胖男人，我偷偷撇撇嘴，又挤出笑来：“张大人好！”
　　“好好好！这忆儿真是越发出落得好了。我们家乐清都不能和你比了。”他扯动着快滴出油的两颊，笑着说。
　　“张大人说笑了，乐清姐姐那么清秀脱俗，我怎么敢和她比呢。”我扬扬下巴，眼睛里全是伪装的笑。
　　“好了好了！咱们别杵在这竟说这些！快进去上席吧！”爹爹适时地阻住张大人的话，用眼神示意我，“张大人，请！”
　　我尾随着他们走进厅堂，看到一桌一桌的觥筹交错。一一上去问好之后，才有机会落座。随手拣了些青菜放进口中，便再也没有吃下去的胃口了。突然听到苏丞相的声音响起：“严大人，令爱可是出落得越发好了，不知可有婚约在身啊？”
　　怎么又是这样的形容？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苏大人。
　　“咳！忆儿还小着呢！哪谈什么婚嫁呢！”爹爹看了我一眼，回道。刚才不还说我已经不小了吗？怎么现在又说小？大人说话真是有意思。
　　“小？都十五了啊！严大人可要好好替忆儿规划规划啦！”苏大人举着酒杯站了起来，“来！严大人。”
　　淡淡地看着酒桌上人们的笑，突然感到一阵的烦躁。这样的日子还得过多久呢？空虚乏味。
　　“爹爹，忆儿想出去走走。”附在爹爹耳边轻轻地询问着。
　　他点了点头，无暇顾及我，只是大笑着同酒桌上的大小官员们饮酒作乐。我悄悄地退下。这时候小映估计也在休息，累了好几天了，终于有休息的时候，我也不好打扰。
　　信步走在后花园中，走得多了也没有什么可看的了。这后花园估计每个角落都被我睬过吧！
　　想着苏大人在酒桌上那番话，心里不禁烦躁起来。如果娘亲在，不知道会不会希望我出嫁。如果娘亲在，肯定不会让我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在这里。如果娘亲在……可是，为什么娘亲不在？为什么我都不曾见过娘亲？想着想着，竟委屈地落下泪来。
　　多少个夜我都是幻想着娘亲的面庞才安然入睡，我又是多么渴望听到娘亲喊我一声“囡囡”啊！我叹着气，脚步渐渐也慢了。
　　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路没了。回头再走，却发现这地方实在生疏，似乎我未曾到过一般。难道这不是严府？这地方我怎么会不认识？我惊慌地四处乱摸索着，却找不到出去的路。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好了！总之是在严府，我就不会丢掉，自然会有人来寻我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心里倒是安稳不少。便随着性子继续转悠着。突然发现远处有个小门，紧紧地关着。我凑上前去，发现门已经很旧了，上面落了一层灰。这是什么门？通往何处？严府所有的地方不都是有人看守的吗？怎么这里没有？难道都去忙我的生辰了吗？大概是吧！只是这么偏僻的地方，怎么会有个门呢？难道？对，肯定是，是爹爹口中不许人踏入的禁苑！原来是在这里啊！想我十五年来一直好奇着的地方，竟让我在这里碰到。可是爹爹下令谁都不准踏入办步的！没人敢忤逆父亲的指令，我也一样。虽然他疼我爱我宠我，可我也不敢随便乱来，何况这禁苑里还有诅咒呢，这是父亲告诉我的，不敢不信。我摇摇脑袋准备离开。
　　可不知道为何，我还是鬼使神差地走了回去。心里有一个声音急急地对我说，进去看看，进去看看。我的心慌乱地跳着，缓缓移动了脚步。
　　似乎冥冥之中，有什么召唤着我，我轻轻地推开了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