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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斜抱云和深见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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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底悠悠划过略有冰封的水面,发出“嘎吱嘎吱”的清脆的声响,这声音回响在耳畔,后脑勺的疼痛还没有尽数褪去,让我不禁咧了咧嘴。隐约之中,听见一把清爽的女声,煞是惊异,“你说什么?皇上、皇上要纳她为妃?”又有一个略带苍老的男声,“是。娄太傅在与皇上对弈之时,谈到大周皇帝幼女胧雪帝姬艳名远播,艳绝天下,号称天下第一美人。先皇后国色天姿,而其妹姿色远在先皇后之上,皇上这才动了心,想要纳胧雪帝姬为妃。”
静若手一挥桌上的菜碟,白瓷制成的菜碟纷纷落地,发出“砰砰”的巨大声响。她痛苦地挠乱了原本整齐的乌丝,“叔父!为何我辛辛苦苦为二郎筹谋,捉住了这个胧雪帝姬,能够要挟周皇!而二郎,竟然要纳自己敌人的女儿为妃!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
静若口中的“叔父”连忙一把拉住静若,将声音压得很低,夹杂了些怪罪的意味,“你这是做什么!可别惊扰了她!到时她醒来要将她送到赵国可就难了!惜筠,不要这样顽固了!帝王怎会对女人有真爱?他们要的是天下江山,不是女人!女人,不过是他们成就霸业的工具罢了。”
我微微抬头,静若泪如雨下,染湿了她身上所穿的桃红色云锦绣木槿艳艳的宫装,仿佛为灿烂的木槿花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雨色,她的脸是苍白的,不见一丝血色,与鲜艳的木槿形成鲜明的对比。她捂住自己的双眸,倒在床上哭泣着,“叔父!咱们不要再回赵国了好不好?二郎既然对我毫无真心,我也不必如此为他卖命!”静若的叔父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惜筠,你是我们胡家的人!你家族的荣耀和族人的性命,你都不管了吗?叔父记得,你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当年你爹要把十三岁的你嫁给你从未谋面的皇上,你不也是一口答应,毫无怨言的吗?你怎么如今就为了这些儿女情长的事就变得如此脆弱?你真是辜负了你死去的爹的一番苦心啊!”
忽然,厢房里一片静悄悄的,为了抑制住我的惊讶不让他们发现我已经醒来,我竭力屏住呼吸,双手紧紧抓住身上所盖的厚棉被,目光转向了窗外,群山都被盖上了一层雪白的棉被,有几缕暖暖的阳光透过薄薄的浅云照耀着高山,使得连绵的群山们,犹如春雪玉琢。我想,我此时正在船上,而且是通往赵国的船。
心里一紧,好像是被人用手用力地一捏,难受无比。我可不要嫁给赵国的皇帝!
我一定要想办法逃走。如今,只有我自己能够救我了!
静若的叔父想要安慰静若,于是,就带她到甲板上去吹吹风,让她清醒一番。
看他们渐行渐远,我连忙掀开棉被,起身,偷偷地溜出了厢房。
他们去了甲板,我就进了船舱,里面只有一个小厮在准备饭菜,我连忙走过去,道:“快!快给我准备一艘小船!”小厮用疑惑的目光望着我,“你不是胡家的二小姐吗?小姐,你醒来了,那我得快去告诉胡大人。”
我心中晓得他口中的胡大人便是静若的叔父,就关上船舱的门,道:“我不是什么胡家二小姐!是他们将我捉来的!我得赶快逃走,你快给我准备一艘小船!”小厮怯怯地说:“小姐,我可不敢管这些事。我只晓得,我们船主的这艘船是胡大人给了两锭金元宝租的。我不过是一个小厮,不敢自作主张······”
我心下知道无可奈何,但是不论怎样,我都不能做赵国的人质,让他们要挟父皇!
我一把推开门冲出船舱,静若与她的叔父正走过来,看见我已经醒来,不禁连连冷笑:“不想胧雪帝姬聪慧,演技之高超亦是无人可及啊!”
我不愿对着他们笑,不愿对着想要以此卑鄙手段逼父皇交出大周江山的人笑,后退了几步,只是冷冷地道:“胡小姐也丝毫不比孤逊色啊!孤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但也晓得国家大义,天下大义,孤绝对不会任由你们摆布!绝不会让你们要挟父皇的江山!”
“可是帝姬如今落在我手中,帝姬不会武功,如何逃脱?除非你死!”静若拨弄着手指上一枚灿烂流光的多宝石戒指,笑着,她的笑容透着诡异,好像一个巨大的漩涡,要将人卷入其中,深不可测。
我咬了咬牙,一步一步向船的边沿走去,每一步都会痛,都很沉重,但是还是坚定不移。为了父皇,为了大周江山,牺牲我自己,又有何妨?我只是不愿江山落入他们这些卑鄙小人的手中罢了。
我凛然道:“就算孤死,也绝不让你们要挟父皇!”
江上的寒风含着朦胧的水气和冰雪的寒冷气息,呼呼地吹来,毫不留情地打在我的脸上,将我的几缕额边的青丝悠悠吹起。大义凛然,不过如此。
纵身一跃,有冰冷得刺骨的水胡乱地将我翻转,水很呛鼻。我瑟瑟发抖,紧紧护住自己的双肩,这才觉得好了一些。
身子,渐渐地瘫软了,水重重地压住我,压住我的鼻子,不让我呼吸。
眼前不再是夹杂着冰雪的沉沉江水,是父皇!他将我抱起,疼爱地抚摸着我的额头。母后也在,一身牡丹华服,美艳动人,拿出带着淡淡的杜若清香的帕子,轻轻擦拭我额头上的汗珠,为我正一正衣衫,她的笑容,总是温润如玉。有望门守寡的长姐,芳魂已逝的二姐,身子孱弱的三姐,正向我招手,笑容如同艳阳一般明丽。
怎么会这样美好?看来,我已经死了,到了天上,才会这样美好呀!
忽然,一个人紧紧抱住我,很像很像胤止啊!可又感觉不像,胤止要更年轻一些。
他是谁?为何要抱住我?这几个疑问一直在我脑中回荡着,可是我再没有力气挣脱他了。我好困,好想闭上眼,沉沉地睡一觉,就像还在那个立春时节,我斜躺在芭蕉叶旁的贵妃榻上,落了一身的洁白芬芳的栀子花,清淡宜人,母后的手细如凝脂,柔柔地抚上我的脸颊,对我说了一些我所听不懂的话,到现在,我也记不清她说了些什么了。父皇,母后······
有一抹红艳艳的暖阳隐在幽林之中,但它的万丈灿烂的光芒,任谁也挡不住的,暖暖地照耀着我,给我冰冷的身体送入了难得的温暖。
烟水绿绣金线鸳鸯的云缎锦被整整齐齐盖在身上,层层湖蓝色水光细绸软帘随风拂动,恍若幻山云海一般,飘渺如仙境。苏合香的细腻香味萦绕于鼻尖,如缕不绝,一身杏子红的轻绡纱衣,露出一段雪藕一般的酥臂在被外,一只金镯更显肌肤胜雪。
恍惚之中,一个男子,明黄色的衣裳,五爪金龙赫赫显威,神情严峻,但又透着些紧张,目不转睛地看着帘中昏迷的我。那是谁?父皇?不,父皇更苍老一些。他的身侧,站立着一位翠衣女郎,盈盈而立,清秀脱俗,一对柳叶眉更显秀丽。
水的呛鼻之味仍未消去,我猛地咳嗽一阵,手紧紧抓住软帘,呻吟道:“我,要回周国······我是帝姬啊······国家有难,我不可以袖手旁观······好心人,快让我回去,父皇与母后该着急了······”
他淡淡笑了,伸出手来轻轻握住我的手,安慰道:“别怕。你不会有事。你,与她,好像······沅沅······”我笑着摇了摇头:“我不叫沅沅,我叫嬛嬛。”那位翠衣女郎眉眼间有些熟悉,却隐隐含着怒色,瞪着我,随即亲热地挽住那个男子的手臂,温婉唤道:“二郎······这儿自有太医照顾着,二郎可别将身子熬坏了。”他把手臂从她的手臂中忽地抽了出来,很不在意地向她挥挥手,“不打紧。太医,你快来看看,她这是痊愈了吗?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
我的手微微伸出软帘,让太医为我把脉。太医把完脉后起身道:“皇上不必担心,帝姬虽落水,幸而时辰不多,才不致落下什么病根。帝姬这几日只要好好休养,微臣再开几味药便可。”
太医退下后,他与她也走了,说是要我好好歇息。
他们是谁?他们救了我,我应该好好答谢他们才是啊!
转眸望见西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画像,一位女子,一袭海蓝色的银线水仙留仙裙,好像被湛蓝的海水盈盈萦绕起来似的,轻捻银线作水仙凌波图,高贵清雅。双眸如星,与我的眼睛一样,隐隐透着苍蓝色,肤光如雪,高雅如莹白雪地里骨格清奇的枝枝绿梅,风致娟然,翩翩如画。看到画上是这样国色天姿的女子,我顿时心中一惊!
那是我的二姐!二姐是已故贤妃之女,封号隐雪帝姬,小字沅沅。
当年二姐远嫁赵国做了皇后,后因难产血崩而死,从而诞下赵国皇帝的皇长子。
二姐昔年所居之地是赵国皇宫的凤合宫,莫非这儿就是二姐的故居······赵国的凤合宫!
手上沁出了些冷汗,牢牢抓着软帘,仿佛要将软帘与手黏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