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回首》厉小茹

6、六 流着泪的你的脸

　　姜世离他们离开的时候，皇甫卓忽然拽住他：“昨天之前，我们有没有见过？”
　　“昨天？”姜世离心中一震，总不会你也是从原来世界过来的吧？！
　　皇甫卓苦恼地说：“我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既然如此，就不要多想。”姜世离闻言松了口气，不过他自己也不甚明了，便只拍拍他的肩道，“先走了，再会。”
　　皇甫卓站在门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露出困惑的表情。因为姜承在，他没有询问名字的事，那么姜世离才是真名吗？之前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然后，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梦。
　　梦里的他站在开封的城墙上，城外是一片奇形怪状的妖魔，而姜世离，在他不远处，穿的是初见时候那身威武嚣张的服饰。
　　姜世离举起手狠狠挥下，铿锵有力地吐出一个字：“杀！”
　　大军扑向妖魔，厮杀开始。
　　他看到姜世离指尖飞出的火龙，烧掉大片大片的敌人。
　　只是，正在大获全胜之时，姜世离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整个身体仿佛消融在空气中一般，骤然化为一片虚无。
　　姜叔叔！

　　皇甫卓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半晌之后才意识到，刚刚那是个梦。他只觉胸口阵阵闷痛，连呼吸都耗费力气，脸上凉凉的，抬手一摸，居然满脸是泪。
　　“姜叔叔……”他扭头望向窗外，一片漆黑。
　　半个时辰之后，皇甫卓披着披风站在客栈姜世离的房间门口，谢过了小二的帮忙，要他先离开。他敲了三家客栈的门，也幸好小二认得他是皇甫家的少主。
　　他一手提着灯笼一手举起想敲门，但是又敲不下去。
　　想到梦里消散的人影，明明知道只是个梦，他却怎么都放不下心。但是因为做了噩梦来寻找安慰，这种事情真的是他不愿承认的小孩子才会做的吧？
　　皇甫一鸣的严厉与严格，从来没有给过他这样的机会。他年纪虽小，却也理解父亲的苦心。然而，那个危急关头出现在眼前救了自己的姜叔叔，举手间敌人灰飞烟灭的姜叔叔，温柔地抱着自己的姜叔叔，因为心疼自己而生气的姜叔叔……给予了他另一种的关爱，也给了他一个努力的方向。
　　这个时候，皇甫卓终于想起，为什么觉得姜叔叔眼熟。
　　那也是个梦，不记得是多久之前了。曾经被父亲训斥，说身为皇甫家的少主，怎能站在他人背后受人庇护？！后来大约是练武练得辛苦，某一次他在梦里跟人战斗时，有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挡在他身前帮他击退敌人。虽然只有一次，可是，姜世离救下他的那一刻，却隐隐与梦中的那个背影微妙的重合了。
　　皇甫卓最终还是没有敲门。腿上痛得站不稳，他把灯笼放在地上，靠着墙坐了下来。
　　等到明天吧。
　　黑暗里，那一团浅黄的光轻轻晃动着。
　　这样跑出来，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又罚跪。
　　在昏昏沉沉睡过去的前一刻，他想。

　　姜世离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他走出房间，客栈里一片寂静。
　　接着他看到了裹着披风睡在旁边的皇甫卓，那盏灯笼早已经熄灭。
　　“皇甫……少主……？！”姜世离震惊地蹲下来。
　　皇甫卓本就睡得不安稳，迷迷瞪瞪睁开眼睛：“……姜叔叔？”他揉了揉酸涩的双眼，猛地扑过去紧紧搂住姜世离的脖子，“姜叔叔！”
　　姜世离愣了愣，在感到渐渐滴落的湿意时，顿时怒火中烧。——皇甫一鸣又做了什么？！让孩子大半夜跑来这里！他伤还没好啊！不过，安慰小孩子他并不擅长，又不能对孩子发脾气，纵然心疼，也只能安抚地拍着他的背：“别哭了……”
　　皇甫卓抽噎着反驳：“我才没哭！”
　　“嗯。”姜世离掩住眼中的阴霾，把他抱起来，在走进房间之前，一脚踢翻了那个无辜的灯笼，顺手放出一道火焰将它烧成灰烬，“是腿疼吗？”
　　皇甫卓伏在他肩上不肯抬头，嘟哝道：“不疼……一点点，就一点点疼……”——太丢脸了！
　　姜世离摸摸他的长发：“你父亲骂你了？”
　　“没有。”皇甫卓闷闷道。因为做了梦这种理由打死都不要说出来！
　　“那他做了什么？”姜世离压得下怒火，却压不住言语中的冰寒，“皇甫一鸣这阴险卑鄙的小人！”
　　“你说什么？！”皇甫卓生气地打了他一下，推开他咬牙道，“不许这么说我父亲！父亲才不是那样的人！我皇甫世家又名仁义山庄，以仁为名，以义为先，你怎么能……怎么能说父亲是那种，那种人！”
　　“仁义？哈哈哈！”姜世离大笑出声，透着凄凉与痛楚，“为了名利，任意杀戮无辜的魔族，这就是皇甫家的仁义？！你引以为傲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他的话，忽然中断在皇甫卓不敢置信的视线中，停顿了片刻，他静静地开口，“你还小，很多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美好。”
　　皇甫卓藏在披风中的拳头紧紧握了起来：“父亲不是那样的人！你等着！我会长大！我会证明给你看！我皇甫世家，对得起仁义两个字！到时候！”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坚定地说，“到时候，你要向我父亲道歉！”他没有等姜世离的回答，转身就跑了出去，只在摔门之前脚步一顿，丢下愤怒的一句话，“我讨厌你！”
　　姜世离一直悄悄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跑回皇甫府，看他选了没人的地方翻墙进去，才回客栈。
　　我相信你会做得很好，但是我无法相信皇甫一鸣。

　　而皇甫卓在冷静之后才想起，忘记问姜世离最初的姓名为什么欺骗自己。
　　明明自己才是个骗子！恩是恩，怨是怨，就算你救过我，我也绝不原谅你！
　　由于禁足，皇甫卓没有亲自去看论剑的战况，他也不想打听。
　　几天后的清晨，他起床时发现枕边多了个小盒子，打开来，是今年上官家最珍贵的那个宝物。
　　皇甫卓怅然地翻了几遍那个小盒子，却没有找到只言片语。
　　他死死攥了许久，想丢出去，最终还是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