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遗照》张柚弎

9、至高至明日月，至深至浅清溪。

　　13
　　1998到2000，日子依旧缓慢有序，很多事情在刻意要想起的时候真是想不起来了，仿佛有一些时间是空白的，跟没有经历过一样，只有等到某个似曾相识的瞬间，才会牵动思绪回想起来。唯记得初中很快乐，迷茫无知的快乐。很多事情在发生了好多年之后回想起来，才会忽然觉得自己当初是应该难过，抑或感觉悲悯忧伤的，年少岁月太疯狂了，忘记了要做这些。

　　终于2000年的夏天，我可以到县上读高中了。陈子木是自己考上的；我和大头是靠借读费被录取的；林小月很豪迈的告诉我她不读了，要从此开始闯荡江湖。我很虚伪很惭愧的跟老掌柜说：“爸，我不想读了，省得浪费你们的几千块钱……”
　　我妈打断我的话说：“得了，省什么省？这话我不爱听，早知道要省钱就好好读书了。”
　　老掌柜笑呵呵的说：“不读也行，明天早起跟着我到工地上提沙灰去。”
　　我急忙说：“哇，你好残忍，我干不了那个！”
　　于是老掌柜和我妈得意的大笑起来。他们太了解我，知道我说不想读了是假话。

　　对于离开家的期待是不言而喻的。我幻想着自己抱着书本走在学校林荫小道上的情景，兴奋得躲在被子里笑。其实这样的情景是看了很多电视剧之后自己杜撰的，它似乎只属于那些刻苦学习的好同学，贪玩的我是学不来的。
　　高一的时候，我很不幸运的和大头分在了同一个班，陈子木是高分录取的，自然进了重点班。
　　军训的时候，学校组织我们到部队上训练。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军队，以往都是从电视里看来的。部队里最多的还是树，一排一排的雪松让整个军队更加庄严起来。
　　大头跟班上的男生讲我是我们初中班上长得最丑的女生，搞得很多男生都凑到我面前问，我们初中班上的女生是不是除了我全是美女，让我给他们介绍几个。
　　我说：“那头猪说的话你们也信？他眼里的美女你们敢要吗？”我没说谎，自古就没人会觉得又胖又油又邋遢的男生不丑。
　　班上的男生回去把我说的话如实的将给了大头听，以致于训练时他一直趁教官不注意时将石子提到我身上。等我瞪回去的时候，他又若无其事的看着教官傻乐，实在叫人牙痒痒。
　　我不时的偷看操场对面专心训练的陈子木，他穿上军装的样子很好看，在他的身上莫名的就多了一些军人的气质。看他的时候时间会过得很快，因为他的鼻梁上卡眼镜的地方有个可爱的小山包；因为他有一颗缺掉一半的虎牙；因为他笑起来很干净很自然。在很多年之后，想起他当年的笑，依旧会不禁的跟着他笑了起来。
　　饭后陈子木提着水果来找我，他把水果递给我说：“就晓得你馋，诺……这些给你。”
　　我没介意他的诋毁，问他：“哪来的水果？”我知道军营很大，很难找到卖水果的地方。或者这地方压根就没有水果卖。
　　他说：“水果是我妈送来的，你放心吃吧，她已经走了。”
　　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接过他的水果说：“我就是爱吃你妈买的水果，特别甜！”
　　他笑着说：“你自己慢慢虚伪吧，我得走了。”
　　我目送着他走，直到他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心里忽然完全喜悦起来。

　　14
　　遇到阿瑾是后来的事情。
　　那时学校里有个画画很好的男生，学校在礼堂为他开过一次画展。我不懂画，没有去捧场。大头在下自习的路上对我说：“你知道为啥学校给他开画展么？”
　　我摇头。他说：“那家伙肯定有后台，走了后门的，你没见到那些画，乱七八糟的啥也看不懂。”
　　这时忽然有人从背后猛推了大头一把。转身一看，女生气呼呼的说：“谁走后门了？什么叫乱七八糟？抽象画你懂么？”
　　大头蒙了，我也蒙了。大头反应过来说：“你谁啊？我他妈不懂你懂？”
　　见势不妙，我当和事老对女生说：“他胡说呢，你可别介意啊。”
　　女生反问我：“别介意？你他妈叫我别介意？你知道他这话要是传出去有多严重吗？我们可以告他诽谤的！”
　　我一下哽在那了，知道讲道理讲不下去，拉下脸来问她：“那你要怎样？”
　　“很简单，要这个胖子去跟陆宁远道歉！”
　　“谁是陆宁远？”大头问我。
　　“我咋晓得！”我说。
　　女生气势汹汹的用力朝礼堂的方向指了指，大头吼了句：“老子自认倒霉！”便大摇大摆的朝礼堂走去了。礼堂里只有陆宁远一个人，其实不用想也知道，这种画展本来就很少有人会感兴趣，即便他画得再好——爱学习的人不大愿在这种事上花费宝贵的学习时间；不爱学习的人一般也没那么高的情操来附庸风雅。
　　陆宁远见有人来，便高兴的站起来招呼大家，哪知道大头走到他面前说了句“对不起”便转身就走，硬是留他莫名其妙的愣在那里。女生拖住大头问：“有点诚意好不好？”我也觉得大头过分，看陆宁远清秀的眉目，不像是会走后门的人。这下倒好，还把人家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老子跟着你跑了那么远来礼堂，还没有诚意？”大头阴腔怪调对着女生吼。
　　陆宁远走过来问女生：“发生了什么？”
　　女生气呼呼的说：“他在路上诋毁你！”
　　于是陆宁远皱起了眉头说：“让他们回去。”女生果然不再纠缠了，放我们回了宿舍。出门前我回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画，大头没说错，确实乱七八糟看不懂。

　　几天后，我去快餐店买饭，又遇见了女生，她热情的跑过来拉着我的手说：“嗨，好久不见了，还记得我吧？”
　　我莫名其妙的看着她，茫然的点点头。她乐了，说：“我刚一下课就来买饭，差了一块钱，你先借给我好不好？”
　　我这才明白她刚那么热情原来是为了借钱，于是点点头掏了一块钱给她，并没有想让她还。可后来她真的把钱还给我了，还说什么因为我上次的仗义，愿意同我交个朋友，搞得我沾她多大光呢。
　　她说：“我叫杨一瑾，你叫我阿瑾就成，高二文一的。你很仗义，所以我愿意教你这个朋友。”
　　我乐呵呵的说：“谢谢啊。”难得有人这么瞧得起我。
　　后来我才知道，她几乎没有朋友。至今不相信她说的我和她很相像，一见如故。概是因为缘分，一定要在某个年月里遇到某些人，然后互相搀持着走一段路。

　　阿瑾喜欢陆宁远，我第一次看见她时就猜到了，否则她不会那么拼命地维护他。她给陆宁远缝十字绣，很小心、很甜蜜。她说从高一开始她就喜欢陆宁远了。我说那也不过一年多。她说陆宁远是她喜欢时间最长的男生。我愣了，原来她很滥情。
　　她说：“要是陆宁远真的喜欢我了，我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也许那时候我也就不再觉得他稀奇了。你说是不是？”
　　我说：“你真不害臊，一口一个喜欢的。”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面却想起了另一个人：他六岁的时候走进我们的世界；天天穿干净的衣服；从来不说脏话；总是被老师表扬，总是考在全班第一名。可惜他有一个很凶的妈妈，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很少搭理外人。
　　阿瑾忽然问我：“前两天跟你一起回家那小子谁啊，看起来蛮可爱啊？”
　　“可爱吗？不可爱啊……他跟陆宁远不是一个类型，不要打他主意啦！”
　　阿瑾乐了起来，问道：“那他是什么类型啊？”
　　他是什么类型？我在抬头想了想，还真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