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暴雨 ...
-
赭杉军被墨尘音执意搀扶着走出来,眼前的气氛略显得有些……微妙?
“啊,少校!”不知道哪个眼尖的率先发现了正往这边看过来的赭杉军,惊叫出来。
于是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在赤裸着上身被绷带裹得严严实实的赭杉军身上。
本来还在欣赏金鎏影一脸五光十色表情的紫荆衣抬头就看到不远处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皱着眉头,走到哪里都严肃到要死的样子。于是沉默了片刻,终于不自觉的扬了扬嘴角:“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掉。”
“少校你真的没事!简直太好了!”队伍里一个副官打扮的军人随着最开始那声惊呼直接冲了出来,比普通人整整高出大半个头的个子就像一堵宽厚的城墙,厚实的军装下仍遮不住身上遒劲的肌肉,开口就是震耳欲聋的嗓门儿险些没把墨尘音震个踉跄。
看到身旁想拧眉头又不好表现出来的医生,赭杉军尴尬的笑了笑:“我也很高兴再见到你,能熊上士。”
于是紫荆衣很自然的跟领队暂时借用了一个帐篷要检查赭杉军的伤势,墨尘音把他扶进去后便很识趣的退出来,走到门口正好撞上提着药箱赶来的军医。
“你就是救了赭少校的医生?”
“帮他把弹片取出来的是我的同事。”墨尘音笑了笑,帮她掀起门帘。
“谢谢。”绯羽怨姬回以同样友好的微笑,一身戎装笔挺,把她衬得英气逼人。
“想不到维和部队还收女人。”金鎏影站在不远处擦亮一点火星。
此时天已经全黑下来,不停有飞虫围绕着烟头的火光打转儿,墨尘音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跟那个蓝头发的上尉认识?”
金鎏影惨淡一笑:“我倒真希望只是认识。”
当天晚上维和部队的众人就带着赭杉军离开了营地,临走前漂亮的女军医对着领队再三道谢,而金鎏影却像刻意躲着谁一样,远远抽完一支烟便没了影子。
被救回来的□□女孩儿非妙则被留了下来,交给赤云染照顾。
生活好像一夜之间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在枪声和炮火的轰鸣里入睡,睁开眼又是数不清的难民。
可惜那天梦到魔鬼的马格莱小孩儿终究没有活下来。他在一次剧烈的惊厥中永远闭上了眼睛,凹陷的眼眶居然在最后的刹那现出久违的神采,像是激动像是欢欣,仿佛看到了什么美好的东西,然后就永远的黯淡了下去。
救援组织的工作人员在离营地不远的地方给他立了一块小小的墓碑,新鲜的野花放在泥土上,作为唯一的哀思。
“放心吧他一定会去天堂,那里没有战争,也没有疾病和饥饿。”墨尘音把手轻轻按在赤云染的肩膀上,目光却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晚饭后,后勤组的天草来通知说高频无线电已经架设完毕,现在可以和外界取得联系,于是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的赶去和家人通话。
“不报个平安?”金鎏影坐在一棵黑松下面,似乎从那天见到那个蓝头发的上尉之后他整个人都变得更沉默起来,像有什么心事。这两天天气逐渐转凉,衬衫外面又加了件卡其色的外套,衬得人越发忧郁。
“你知道我没有家人。”墨尘音挤了挤坐到他旁边,看到来来往往的同事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喜悦,心下有些说不出的怅惘。
金鎏影双手十指相扣,看着远处笑了笑:“我是说伯藏主,我相信他会很愿意听到你还安全的消息。”
终于,犹豫再三的墨尘音走进了通讯帐篷拿起电话,另一端却是长久的忙音。
又有case在忙吧。
想到好友把自己埋在小山一样的资料里头也不抬的样子,墨尘音无奈的挂掉电话。
抬起脚刚要离开,想了想又转过身去,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喂?”电话接通,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
“师母么?我是墨尘音。”
“尘音?”临时架设的通讯器材信号并不算好,电话里充满了刺刺的杂音:“你在哪儿怎么声音这么吵?”
“我才换了工作在外面,这边信号不太好。”想了一下还是不打算告诉师母自己到马格莱来这件事,墨尘音接着说:“老师他……还好么……”
于是刺啦的杂音里传出一声沉重的叹息,电话那头的女人沉默了良久,终于缓缓开口:“也就老样子了,这种病你知道的,只能越来越……”细弱的声音终于变成了低低的呜咽。
“我能跟老师说说话么?”
“好,好!你等等!”不知道怎么安慰人的墨尘音只有赶紧转移话题,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师母抹干净脸上的泪水,拿着电话往里屋跑去。
在他的印象里这是一个不年轻却很温婉的东方女性,以前他们几个学生常常在周末被叫到导师家里吃饭,师母就总是笑着问他们饭菜合不合口味,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尽管跟她说,把这里当家就好不用客气,甚至还在入秋的时候给他们每个人都织了一条围巾。
对于从小没有父母的墨尘音来说,这是第一次体会到家的温暖。
这时从电话里传来的呜呜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老师?”墨尘音试着喊了一声:“是你么老师?”
“我是尘音,墨尘音。”
“墨……尘……音……”生硬的发声,苍老的声音却像咿呀学语的幼童,似乎每吐一个字都会咬住自己的舌头:“墨……墨……”
墨尘音的心揪了一下,他把手按在桌上,木质桌面被抓出一道浅浅的划痕。
“老师你还记得我么?我是尘音啊。”
“尘……音……”老人似乎依然再自顾自的学习着对他来说十分艰涩的发音。
墨尘音扶住桌角才让自己站稳,半年前他去看过导师一次,那时候他还能勉强叫出墨尘音的名字,拉着他的手跟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
他看到那个曾经精瘦干练的老人裹着厚厚的毛衣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一条深棕色的毛毯,那双睿智的眼睛里有壁炉的火光却显得无比黯淡。
为什么?为什么上帝要带给这个刻板执着的学者如此严厉的处罚。
墨尘音叹了口气:“老师,我现在在马格莱,作为无国界医生来帮助这里的难民。”
一瞬间 ,他又想到了爬满常青藤的校园里,导师在黑板上写下的第一行字。
“我现在很好,很安全,可是这里的状况不太好。”好像并不在乎电话那一头的人能不能听懂他的话,墨尘音继续道:“我会尽自己所能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带着老师对我的希望。”
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老人从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直到电话再一次回到师母的手里。
“尘音。”电话里的女人顿了顿:“你老师他……”
“老师他会好起来的。”墨尘音不知道这句话是安慰自己还是师母:“等我这几个月忙完就回来看您和老师,你们多保重身体。”
“嗯,你也是。”
匆匆挂掉电话,墨尘音逃跑似的从帐篷里冲出来。
天空刺啦一道闪电,接着在远处响起隆隆的滚雷声。
1994年9月27日,7:36 P.M.阴沉了三个月之久的马格莱天空,终于在入夜之后下起了第一场暴雨。
“下雨了啊,不知道算不算好事。”
位于马格莱驻区的维和部队营地里,绯羽怨姬解开赭杉军肩上的绷带,看着他笑了笑:“恭喜你少校,伤口恢复得很好,您可以和以前一样握枪了。”
“谢谢。不过我觉得这场雨或许真不是件好事。”
赭杉军披上外套,从窗口看出去,正好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脸。
虽然塞族人同意了维和部队的入驻,但从马格莱向外转移难民却受到各方面的阻碍,上面和当地军方的洽谈进行了两个多月,仍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马格莱依然是一座孤岛,不过对于那些已经处于崩溃边缘的住民来说,至少有人愿意和他们站在一起。
屋子里沉默得只剩下绯羽怨姬整理药箱的声音。
“今天下午……有两个士兵在帮助难民的时候受了伤,动手的好像是……”
“如非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开火,这是上头的死命令。”
赭杉军依然站在窗前岿然不动,坚毅的眸子里有鹰隼般的光芒,却没有看到军医脸上无奈的表情。
“马格莱的血腥味儿太重,真希望这场雨能洗掉一些。”哐当一声锁好药箱,绯羽怨姬牵起嘴角像是苦笑。
“怨姬你真是天真,要是所有的罪行都可以用雨水来洗刷,那人命就太不值价了。”
尖刻的声音和踢踏的军靴声同时响起,紫荆衣没打报告便直接推门进来,发梢还在往下滴着水珠看得出他行色匆匆。
“出事了?”赭杉军转身。
“北部一处民房倒塌,据说有十几个难民被埋在了下面。”
“出事了出事了!”
营地外突然传来的大喊把才睡下的墨尘音从梦里惊醒。
从床上跳起来匆匆披上衣服抓住一个大喊的人:“出什么事了!”
男人弯下腰来把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北部有一处民房被大雨冲垮了,十几个人被埋在了下面!还有十几个受伤的!医生!需要医生!”
突发状况像一簇火苗在救援营地迅速燃烧了起来,暴雨像感受到了什么落得越发激烈,夹杂着滚滚炸雷,在帐篷顶上砸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让我去!”墨尘音最先把手按在桌上。
“我也去!”
“云染你是女生,留在营地里。”
“我是医生!他们需要我的帮助!”
“这里不止你一个医生。”金鎏影把烟头在桌角按灭,又是刺啦一声炸雷,帐篷顶上的白炽灯随之闪烁了两下。
“好了!赤云染你留在营地里。金鎏影、墨尘音、黄商子、九方墀过去,天草负责开车。”最终还是领队敲定,他郑重的看了五人一眼:“维和部队那边应该也收到了消息,尽力救人。”
“明白。”
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急救器械和药品,五人坐上越野吉普,在铺天的暴雨中驶离营地。
“怎么样!找到几个!”被雨水冲垮的废墟上,赭杉军扯着嗓子对停在旁边的一辆军用车大喊。
“三个!不过死了一个另外两个状况也不太好!”负责现场救援的是孟白云,军用车被当成了临时的救援室。
因为废墟下面还埋着人,军人们只能用手一块块的挖开瓦砾,企图从里面找到生命的迹象。
雨越下越大,雨水像洪流一般裹着泥浆从后面的山丘上冲刷下来,整个马格莱就像一座风雨飘摇中的孤岛,在电闪雷鸣中摇摇欲坠。
“还站着干什么!一起挖!”赭杉军从车上跳了下来,像普通士兵一样冲进雨里。
雨水模糊了每一个人的视线,头发糊在脸上,豆大的雨珠砸下来如同雹子一样钝痛。
“这里!这里有人!还活着!”黑暗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
“快!把人挖出来!”
“少校!我们这里根本没有足够的医疗器械和药品,这些伤者需要马上转移!”绯羽怨姬从远处跑过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冲着赭杉军大喊。
“混蛋!这里哪还有什么能救人的地方!”紫荆衣把手上的砖头用力掷向远处,维和部队的主要目的本来就不是救援,随行的也只有几个军医和一些简单的器械和药品,现在要处理这么多的重伤员,简直是不可能事件。
“马格莱的无国界医生!”像是想到了什么,赭杉军抬头大喊:“能熊!想办法联系无国界医生组织!这里需要他们的帮助!”
经历过轰炸之后的道路本就难行,加上暴雨将可视度降到了最低,吉普裹着泥浆在黑夜里艰难前进。
“天草,还有多久能到?”墨尘音在车内坐立不安,从出发开始他就变得莫名的焦躁,像是预感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最快就十分钟。”开车的年轻人认真看着前方,他在努力辨别方向。
“希望那些难民没事。”说话的是九方墀,他紧紧捏着手里的药箱,紧张的看向窗外。
突然哐当一声,整个吉普剧烈的颠簸了一下,随之向右前倾斜下去,车里所有人都跟着一个踉跄。
“该死!陷进坑里了!”踩了两次油门试着把车拉出来无果后,天草一手砸到方向盘上,转过头对后面的四人说道:“你们坐好,我下去看看。”
说着便推开车门,直接冲进雨里。
只见地上有个一米见方的深坑,刚好能容纳下吉普的轮胎,已经灌满了雨水。
只有下来推车了。天草默默的想。
正准备转身,忽然被一个冰冷的物体抵住了后脑。
“不要动,如果你不想脑袋开花的话。”
又是哐当一声吉普后座两侧的车门同时被拉开。
“下车!”黑夜里,两根枪管指向车里的四位医生。
“看来我们遇到大麻烦了。”金鎏影缓缓放下腿上的药箱,把双手举过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