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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营地 ...

  •   “上尉,这是总部发来的电报。”太慈心走进来,端正的行了个军礼,把一页A4纸放在桌上。
      “那帮磨磨唧唧的老头子们终于搞定了?”紫荆衣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十一个小时零五分,效率好像比他预想的要高一点。
      1994年7月21日上午9时26分,驻南斯拉夫维和部队第七中队上尉军官紫荆衣接到命令,率部进入马格莱地区,实施人道主义救援。
      是时战火在巴尔干地区愈演愈烈,塞尔维亚人开始对辖区内的□□实行大规模的种族清洗,短短几月间,数以千计的平民被残忍虐杀,绝望的□□人开始反抗,游击队与塞族军人间的对抗在不知不觉中点燃。

      “先生,你是不是该考虑一下把这个东西放下来。”
      说实话,墨尘音真的很讨厌被抢指着脑袋的感觉,虽然他知道现在的状况只是面前这个人出于条件反射的动作,但这好歹也不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吧。
      “你是……”男人闭上眼睛用力皱了一下眉头,再睁开时刚才的迷茫转瞬间烟消云散,一双黑色的眼睛和墨尘音第一次见到时那样锐利——一双属于军人的眼睛:“你是那个救了我的医生?”
      “记忆不错,看来没伤到脑子。”随着他放下枪的动作,墨尘音从床边站起来,拿过桌上的一个杯子:“要喝水么?”
      “谢谢……”男人沉默了两秒,开口的声音有些沙哑:“谢谢你帮了我们。”
      “不谢。”墨尘音的笑容让帐篷里的气氛在一瞬间变得很轻松:“一会儿金鎏影会过来给你做个检查,不过看样子手术效果不错。”
      赭杉军记得这个医生,是他把自己和非妙塞进箱子里躲过了塞军的搜查。
      出任务之前他曾在报告上看到两天前有一队无国界医生进入了马格莱,所以在塞族士兵的追捕下,他一路带着那个病重的□□女孩儿往马格莱方向奔逃,最后躲进了人道组织的临时医疗营地里。帘子被掀开的一瞬间,赭杉军看到一双诧异的蓝色眼睛,沉静得像大海一样。
      “非秒她还好么?”坐在床上的男人突然想起来什么,抬头问道。
      “你抱着的那个小孩儿吧?她得的是肺炎,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了。”墨尘音把水杯递过去,赭杉军盯着他,直勾勾的眼神让墨尘音瞬间有些不自在。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他记得早上出门的时候明明有洗脸啊。
      “不,抱歉。”或许是察觉到自己的失礼,赭杉军接过水杯急忙尴尬的把目光移开。
      他只是觉得这个人和昨天看到的时候有些不一样,好像……好像苍白了一些?
      赭杉军试着活动了一下左手,不出所料,长时间保持握枪的姿势让他的关节变得僵直,右侧肩部则被绷带和夹板固定住。麻药过后的疼痛在清醒之后更加明显,不过这样的程度对于他来说算不了什么,当年在军队接受的训练要比现在严苛百倍,赭杉军相当感激那段噩梦一样的生活给了他现在能在真正的战场上活下去的实力——就算在睡梦或者昏迷中,也不要轻易放下你手上的武器——因为你不知道在下一秒它是不是会成为唯一一个和你并肩作战的伙伴。
      注意到赭杉军脸上一闪而过的痛苦表情,墨尘音沉吟了一下:“如果难受的话我可以给你打止痛针。”
      金鎏影应该没有给他上足量的止痛药吧?想想也对,估计一是因为金鎏影也看出这是一个职业军人,他们对于吗啡、杜冷丁之类对中枢神经有抑制作用的药品一向敬而远之,二是在如今这样的战乱时期,镇痛药和抗生素一样稀缺,与其把它用到可以忍受疼痛的士兵身上,还不如留个那些因为伤病而哀嚎的平民——墨尘音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他的这位好友精明得就像一个商人。
      “不用,谢谢。”赭杉军很自然的答道。
      于是医生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我叫墨尘音。”
      “赭杉军。”
      “你不是□□吧?”
      墨尘音给自己也到了一杯水,顺手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
      赭杉军来的时候身上是一件塞军部队的迷彩服,不过在手术过程中已经被金鎏影剪成了碎片,现在他赤裸着上身,结实的肌肉紧紧包裹在修长的骨架上面,皮肤呈长期暴露在阳光下面的小麦色,刚毅、坚韧,就像一头在草原上奔驰的猎豹。
      “嗯?为什么?”
      “呐。”墨尘音指了指他放在身旁的枪:“M40A2,这可不是游击队用得起的枪。”
      “医生对枪械还有研究?”
      “我朋友家刚好有这把枪的模型。”他不会告诉赭杉军自己那个律师好友除了在老本行如鱼得水之外,对于枪械和弹道分析也颇有心得。
      M40A2,由雷明顿M700系列警用狙击枪枪衍生而来,1980年开始装备美国海军陆战队。浮动式枪管,发射 7.62 x 51毫米弹,最大有效射程为800米。墨尘音很庆幸自己居然还记得当初伯藏主对着自己的侃侃而谈。
      所以他略带一点儿骄傲的昂了昂头:“维和部队?”
      墨尘音现在很肯定自己的猜测,因为除了当地游击队如果还有哪一支军人会选择营救□□平民并且能拥有如此精准的美式装备的话,除了在巴尔干执行维和任务的军队,他实在想不出别人。
      “驻南斯拉夫维和部队第七中队少校赭杉军,感谢您的慷慨救助。”右臂被固定住的军官点头致意。

      雨后的空气总是有一种让人神清气爽的魔力,后勤组的人忙着在空地上架设无线电通讯发射塔,高频无线电是这里现在仅有的可以和外界联系的方式。
      中午的时候赤云染过来说那个□□小女孩儿已经暂时脱离的危险,不过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她的身体状况糟糕到了极点,恐怕还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恢复。
      这几天的忙碌让赤云染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很糟糕,吃饭的间隙领队嘱咐她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小姑娘只是笑着点了点头,笑容里有说不出的苦涩。
      或许是昨天那个士兵的死对她刺激有些大吧,墨尘音嚼着碗里的青菜想。昨天做梦的时候他还梦到了那个塞军少校的眼睛,毒蛇一样的目光现在想起来依然脊背发凉。
      金鎏影闲下来的时候依然靠在帐篷边上抽烟,45度角向上仰望,从远处看过去就像一个忧郁的王子——不过墨尘音想的是,他到底带了多少包KENT。
      其实墨尘音完全没有想到金鎏影会来参加无国界救援,在他的印象里,这个人就该活在纽约那样一个花花世界,最好的医院,最先进的技术,然后有Pub,有沙龙,和伯藏主一样,坐在第五大道充满布鲁斯情调的咖啡馆里喝下午茶。
      他不知道是不是苍的出现彻底改变了这个人的生活,墨尘音曾不止一次看到金鎏影在深夜的酒吧里买醉,嘈杂的嘶喊,穿着暴露的年轻人,这个曾经自律到强迫的好友把最烈的伏特加灌进肚子里,然后就像街头的地痞一样放纵着疯狂。
      伯藏主曾经说金鎏影是个相当没有安全感的人,越没有安全感,越喜欢去比较,越比较,越迷失自己的价值,然后变得更加没有安全感,就像一个神奇的怪圈。但是这些东西他始终没有找到机会跟金鎏影好好谈谈,他们都太忙,偶尔在医院里看到金鎏影的时候,他也是挂着一丝不苟的端正笑容,两人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又继续投入各自的工作。
      或许除了没有安全感,金鎏影对某些问题的偏执更无可救药。
      墨尘音走回帐篷从自己的旅行箱里拿出了那个从家里带来的杏黄色笔记本,本子是全新的,用来写日记用。翻开封面扉页上用黑色的蘸水笔写了一行端正的字体——I swear by Apollo。他没有告诉赤云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有着同样天真的信仰。

      临近下午营地上空开始有乌云聚拢,从远处的天空传来轰隆隆的闷响,分不清是炮火还是打雷。
      希望不要又下雨才好。墨尘音抬头看天空。
      因为潮湿会促进细菌的繁殖和疫病的流行,对于原本就艰难的救助行动无疑是雪上加霜。
      “医生,你会驱赶魔鬼么?”正准备去东边的帐篷看看昨天处理的几个病人,墨尘音突然感到衣角被谁轻轻的拉了一下。
      “魔鬼?”顺着目光蹲下身来,墨尘音面前是一个只到他腰那么高的当地小孩儿,皮肤黝黑,干瘪的裹在峭楞楞的骨架上。
      “哥哥说昨天做梦梦到了魔鬼,现在他一直在和魔鬼跳舞,你能帮帮他吗?”
      虽然没有完全听懂这个孩子话里的意思,但墨尘音本能的意识到有人出事了,立马牵起孩子的手:“带我去看看你哥哥。”
      走进帐篷,已经有两个护士围在旁边:“墨医生你快来看看,这个孩子的状况好像不太好。”
      躺在床上的男孩儿和他弟弟一样,皮肤黝黑干枯,一双眼睛空洞的望着前方,手脚不停的抽搐。
      “拿□□过来。”墨尘音摸了摸那孩子的额头,滚烫得简直可以把鸡蛋煎熟。
      □□、扑热息痛、氯霉素,药物一样样给入,抽搐是止住了,但高热状态和越来越糟糕的精神状况让墨尘音觉得他们根本没有解决问题。
      过了一会儿赤云染也跟着过来,毕竟她的专业是儿科,或许能有一些更好的办法。
      但赤云染最终也只是在检查过后摇了摇头——能给的药已经都给了,只能再看看结果。
      帐篷里的空气瞬间变得凝重,几个医护人员都沉默了下来。
      “这个孩子说他做梦梦到了魔鬼,一定是魔鬼要带走他,不——”情绪失控的母亲把头埋到孩子身上痛哭起来,泪水顺着她满是皱纹的脸淌下来,就像在沟壑里奔流的洪水——战争已经夺去了他们的家园,如今却连家人也要带走。
      “我们会尽力帮他的。”墨尘音蹲下来轻声安慰这位绝望的马格莱妇女,除了这个他现在做不了更多的事情,第一次,他体会到尽力这个词的苍白无力。
      “不好意思,我能进来吗?”
      就在妇女的痛哭声中,帐篷的门帘被挑起来,所有人转过头去,墨尘音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赭……”想了想他上午的自我介绍,墨尘音迟疑了一下:“赭少校,你怎么起来了?”
      一个失血过多又才接受过手术的病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也不该在现在下床活动,墨医生皱起了眉头。
      “抱歉医生。我只是在隔壁听到这边的吵闹声,我想或许我能帮得上一些忙。”赭杉军摊开手,手上放着一株绿色植物:“我以前在南欧训练的时候也遇到过这样的病人,当地医生就是用的这种草药,不知道能不能救这个孩子。”
      赤云染拿过她手里的草药端详了一下:“你在哪儿找到的?”
      “营地外面。”赭杉军顿了顿:“我以前听当地人说这种植物在南欧很普遍,所以想出去看看有没有,结果刚好发现了这一棵。”
      什么?他还去了营地外面还摘草药?墨尘音考虑着是不是该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少校先生扔回病床上绑好:“赭少校,您能有一点儿身为伤患的自觉么?”
      “抱歉……”
      “可是……草药这种东西……”赤云染有些揶揄的看了赭杉军一眼:“没经过药理检测,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就有效,万一有毒怎么办?”
      墨尘音思考了一下:“对您的好意我表示很抱歉,但可能我们没办法给这个孩子用这种草药。”赤云染说得没错,完全不知道药效的植物,他们不能冒险给孩子使用。
      “对不起,是我没考虑周全。”这已经是走进这个帐篷以来,赭杉军第三次道歉。
      墨尘音认真看着这个寡言的军人,突然有些想笑。
      就在这时,从外面的营地里再次传来一阵嘈杂。
      “听我说先生们,这里是人道组织救助难民的营地,你们不能随便闯进去。”领队挥着手臂大喊,他现在简直一个头两个大,这到底是什么状况,昨天才送走了那一拨牲口一样的塞族士兵,今天又来一拨,不过他认真看了看这群士兵的军装,心稍微沉下一点儿——维和部队。
      “又出什么事了?”金鎏影刚处理完一个头部外伤的病人,掀开帘子从帐篷里出来。
      一秒、两秒、三秒,金大夫僵在了原地。
      站在最前面的军官最先也是愣住,然后看着金鎏影那张堪称精彩的脸,无比愉悦的扬起了嘴角:“金医生,看来我们真是有缘。”
      这刁钻的声音,上挑的眉角,金鎏影只觉得眼前一黑——上帝啊,你是在跟我开玩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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