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妻》潘灯

10、公主篇第五章（上）

　　“王子努力沿着公主放下的发辫爬上高塔，终于将公主救了出来……”
　　“王子爬那么高的塔不累的么？”问题小孩又开始问些大人老也答不出的问题了。
　　“王子为了公主，爬再高的塔都不会累的。”
　　“那要是他累了呢？要是他嫌塔太高，不想再爬了怎么办？那公主不就只能困死在塔里了吗？”
　　“这个嘛……不会的啦！”
　　“你能保证？”
　　“……”
　　“王子也不可靠啊！既然如此，公主为什么不自己救自己呢？她可以把发辫剪下来，绑在窗台上，然后顺着发辫爬下来啊！”
　　王子能顺着发辫爬上塔来救她，为什么她不能自己顺着发辫逃出塔去？

　　接下来的日子突然变得忙碌起来，而且还是单方面的忙碌。清理店里的存货、贱价抛售、收店、整理行装、还有订婚……冯腾为了这些事忙得焦头烂额，忙得——没空理会她。
　　当然，更没空注意到她心底不但没有消失，还不停在发酵、膨胀的不安。
　　她伸出手，阳光透过指缝衬得手指上的那枚订婚戒指特别晃眼。太不真实了！静初忍不住想拔下戒指，但当戒指脱到最后一个指节处时，又舍不得地停住。
　　隔着一道透明玻璃窗，两边尽是喧嚣——窗外流动繁乱的人群与室内呼喝着敬酒的人们，好像这个世界本就像那红绸喜布一样热闹非凡。倒显得她静坐窗前的身影，突兀冷僻得很。
　　“准新娘，干嘛一个人在这儿发呆啊？”小关端着酒杯在她身旁坐下，调侃道，“动作很快嘛！真没想到刚听说你喜欢上个人，隔两天就摆起了订婚宴。”
　　“我也没想到……”静初苦苦一笑，摸了摸手上的戒指。
　　初听见冯腾说要交往的喜悦，加上得知母亲不再反对后的狂喜，使得她一度昏了头脑。但现在静下心来想想，总觉得这一切圆满得不像真的！为什么他会同意与她交往？为什么他会愿意立刻扛起不本属于他的责任？最令她不安的是——
　　热恋的甜蜜他们还只是浅尝一口，立刻就跳到订婚、然后分隔两地……就像未经酿制就要开封的女儿红，这酒味可还会醇久？
　　“你的那位未婚夫人气不错哦！”小关浅啜一口，望着不远处在到贺人群中穿梭、敬酒的冯腾，皱起眉有些担心，“你干嘛一个人缩在这儿？今天你们订婚耶！你该跟他站在一起才对吧？”
　　静初绞了绞手指，在她不认同的目光中嚅嚅道：“他说我不能喝酒，坐着就好……”
　　“哼哼……是吗？还没结婚就这么听话啊？你倒坐在这儿，那个女人却粘在他旁边，这算是怎么回事？”小关眯起眼，拍拍静初直率地抗议，“到底谁跟谁订婚啊？！”
　　静初的心一紧，像绞起来似的疼。不用小关提醒，她早就发现了那个粘在冯腾旁边，为他倒酒、代他挡酒的女人——那个他的高中同学“杨清荷”。
　　这场订婚宴母亲是按结婚的简化仪式办的，所有该请的人都请来了。冯腾的父亲已故，母亲不知去向，唯一的爷爷也不在了，因此来赴宴的都是他的朋友。她本就不擅长与人打交道，更何况这些没见过面的陌生人呢？真恨自己不够开朗大方的个性啊！
　　在交换了订婚戒指后，母亲接到商行打来的电话匆匆忙忙地离开。而她本该尽一个女主人的本分，幸福地偎在他身边接受众人的祝福。但是他一句：“你不能喝酒。”就把她晾在了一边。
　　该恼怒他的体贴吗？她是从没喝过酒，绝对抵挡不了亲朋好友们的酒水攻势。她该体谅他的，她对自己说：“他是为了我好。”
　　只是，心里还是很苦。不想看到他的身边站着的是另外一个女人，这明明是她的订婚宴，应是她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候呀！
　　“傻小静，没喝过酒不代表你的酒量就不好。”小关一口喝干杯中的酒，拉起她道，“走！今天就算喝醉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有关表姐我给你顶着哪！”
　　“小关！”静初跌跌撞撞地被她带着走，心里七上八下的，就这么给带到了冯腾面前。
　　他们正聊到什么话题，发出一阵哄笑。冯腾与杨清荷笑得快直不起腰，她被小关轻轻一推，正好隔了杨清荷，倒入冯腾的怀里。众人立时停了笑，静初在他的怀中尴尬僵住，有限的生活经验让她不知该如何处理这因她而起的冷场。
　　周围的人注视着她的表情，像是她突然闯入了一个不属于她的圈子。冯腾的怀抱没有给她带来安抚感——她开始退缩。
　　“你过来做什么？”他生硬的质问让她刺痛地缩了缩身子。
　　“可能是你的小未婚妻无聊了吧？哈哈哈……”为她解围的反而是那个杨清荷，她很自然地缓解了周围有些僵凝的气氛，“我说嘛！阿腾就懂得宝贝他的未婚妻，让我这老同学给他挡了多少酒。来来来！我非得敬她一杯不可！”
　　众人跟着她举起杯，闹哄着要敬酒。冯腾微皱眉，脸上扯着勉强的笑，将静初藏到身后：“行了吧，她不会喝酒，你们就别灌她了。”
　　“哟！就会心疼她！”杨清荷取笑他，“瞧瞧，没办法了。有了未婚妻，老同学就不值钱了。我从刚刚就喝了不少，怎么就不见你这么心疼过？”
　　她酸溜溜的口吻惹得大家跟着起哄：“对呀对呀！阿腾你可不能见色忘义，怎么也得让小嫂子跟我们喝上几杯。”
　　“就是，今天可是大好的日子，不喝说不过去！”……
　　大家闹腾着看来是避不过去了，静初伸出手想去拿酒杯，却被冯腾一把拍掉。在他转身的瞬间那冰冷的眼神瞧得静初的心一阵阵发凉。
　　当他端着酒杯回过身来，又挂上了眼底没有笑意的标准笑容，向杨清荷“打趣”道：“你当我请你来干嘛的？不就是为了帮我挡酒嘛！又不是外人，还这样敬来敬去的你累不累啊？！”
　　不是外人？
　　一句话让杨清荷挂上了笑，“是是是……你们还有谁要敬的都冲我来吧！”心甘情愿地敬酒去了。而静初默默地站在冯腾的身后，脑中一片空白，已不知在想些什么。还有谁在不依地闹腾着什么，或是恭喜，或是叫嚷着非让她喝上一杯之类，也激不起她一丝反应。
　　“你们也真是的！想仗着人多欺负人不是？”小关瞄到她脸色不对，出声声援，“我的这个小表妹呀！怕生的很，从小没喝过一滴酒。真要把她灌醉了，未来表妹夫不跟你们翻脸，我这做表姐的也不罢休！”她故意冲着冯腾瞪眼竖眉，惹得众人哄笑不已。
　　“来，就让我代敬未来表妹夫一杯，你们就饶了他们吧。”小关将酒倒满，转脸换上认真的表情对冯腾举杯，“我的小表妹就交给你了，要是哪里不尽心，哪里让她委屈了，我可绝不饶你！”
　　冯腾一愣，为她语中的若有所指。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旁杨清荷抢白道：“是不是要让阿腾把她捧在手里含在口里啊？”这话里的酸气可有些过度了，众人一听皆闭口不敢再言。
　　小关只是轻轻瞥了她一眼，然后转头似笑非笑地对冯腾说：“当然不只如此。所以你可考虑清楚了，喝了这杯酒就要把小静当宝贝一样疼。你倒是喝不喝呢？……”
　　冯腾望着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左手握住身后不知何故低头不语的静初。
　　“叮！”酒杯轻轻磕碰了一下，他一仰头将酒喝尽。
　　静初望着两人交握的手，温热的体温从手上传来，让她有勇气从他身后偷偷探出头，立刻瞄到小关冲着她轻轻眨了眨眼。她微勾唇正想缩回去，转眼就瞥见那杨清荷慢慢淡去笑容的脸——
　　她心头一突，不由得握紧了手，换来冯腾一个询问的眼神，她轻轻摇头，小声说：“没事儿……”
　　他立刻皱起了眉头，那目光中带着一丝责怪，还有她一些怎么都看不明白的情绪。
　　直到宴客散去，冯腾都没有再与她交谈一句。反而是小关，陪在忐忑不安的她身边，时不时地努力逗笑她。
　　“小关，你不用陪我了，自个儿玩去吧。”她第N次如是说，真是为难了活泼好动、酷爱交友的小关了，这么困在她身边一定闷坏了。
　　小关一挑眉，插着腰凶巴巴地问：“怎么？嫌我烦了？！我说了我喜欢坐在这儿，你想赶我走啊？！”
　　静初好笑地望着她故作夸张的表情，沉重的心情稍稍减轻。
　　“嗯……小静啊！”她犹豫地摸摸头，好半天终于“唉！”了一声，下定决心道，“拐弯抹角可不是我的个性，反正我直接问就是。你到底在心烦什么？老半天都不见笑容。这可是你的订婚宴耶！”
　　静初又开始无意识地摸起手上的戒指，那个该发现她的异常，该关心她这个问题的人却在另一个地方谈笑风生。
　　“我们马上就要分隔两地了，时间空间的距离，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克服得了……”想了半天也不知要怎么描述她的心情，只好拣了个目前最明显的问题。
　　“你呀！”小关一根食指按上她的额头，鼓着腮帮子郁闷，“怪不得人家说性格决定命运。你从小就是乖宝宝，就等着人家给你，自己都不去争取。这样怎么行？！”
　　“那你说怎么办？”
　　“哼哼，山不来就我，我可以去就山啊！”她俯下身，理所当然道，“他到北市去，你也可以跟着去嘛！”
　　“不行，他不让的。”静初摇着头，虽然心动，但冯腾反对时的表情令她再度却步。
　　“他不让就不让啊？！！”小关瞪了她一眼，莫名地火气冲天，“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的人生要你自己决定。如果你不跟着他去，也应该是你自己决定的，而不是因为他说的。”
　　“这两地分隔会出多少问题你想过吗？”她冲着跟在冯腾身边的那个杨清荷一撇嘴，“外敌即将入侵，你还在犹豫要不要备战？”
　　“小关别说了，那是他的同学，不可能的啦！”她嚷得身边的几个客人都回头看她们，静初躁红了脸赶紧拉下她激动的手。
　　“唉，你这个傻女孩。”小关心软地缓下声音，眉皱得那样紧，“我跟冯腾的那些朋友们哈拉了半天才知道，那个女人不只是他的老同学，还是他的初恋情人！他一定没有告诉过你对不对？”
　　静初像突然被雷击中，僵直着身子无法动弹。小关的话像是一下子刺中了她的要害，她心中不安的源头被掘了出来，那样明晃晃地刺目。
　　“去吧！小静，该是你为自己的爱情战斗的时候了……”小关最后这句鼓励的话只会令她苦笑不已。
　　战斗？她不是小关，从没被培养出战斗的意识。那个说要保护她，为她冲锋陷阵的骑士却成了她需要战斗的理由。多么讽刺又多么可笑呵！
　　她望着冯腾在人群中穿梭，今天的他难得穿上了一身黑西装，那样英挺俊朗，却令她莫名地感到陌生起来。那个在空地为她解闷的男孩儿呢？真的是他吗？
　　她眨眨眼，努力眨去酸涩的雾气，扯出一抹适宜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