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了》回廊臆想

5、心动

　　大自然绮异与诡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我喜欢黄昏时的日落，光亮的天际像是一张不慎被曝光的底片，凭添了几分神秘，不禁让人想象如此的昏黑下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瞬间。
　　看着23楼窗的日落，我的眼睛似乎有些酸了。
　　虽已六点多了，办公室外仍然可以听得到脚步声、电脑启动时的界面音乐，以及打印机的吱吱咯咯声。
　　赛宁的专辑还未录制，有关的商业运作已经开始塞了车。我们必须拉赞助，联系音乐制作人。总之做一切可以做的事。赛宁更是没日没夜地把自己关在录音棚里写歌、编曲。不到半个月，人瘦得吓人。连阿信偶尔也会体贴的对他说，“小子，别有命赚钱没命花钱啊，就你这么个干法整个儿一个拼命三郎啊！”小菲更是心疼得不得了，“小宁宁，别太拼命了。”对此，赛宁总是在憔悴的脸上挤出一些干得要发霉的笑容，“大家为了我做了这么多，我怕让大家失望。”听了这话，小菲都快哭出来了。而阿信总是啼笑皆非地说，“我们赛宁长大了喽。”
　　是啊，我认识赛宁也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但他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确是长大了，已经不再是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大男孩儿了，虽然仍带稚气。与此同时他也逐渐懂得了妥协，这着实让我有锥心的刺痛感。我不知道赛宁在逐渐被这个市场所融化还是吞噬：他同意了由其他制作人来制作他的新大牒，更不用说在经济上的让步了。我本以为赛宁会甩手而去，头也不回，所以我据理力争，但最终赛宁点头了，在企划经理和其他高层面前毫不犹豫地点头了，默默地承受着公司各个高层领导几近于剥削程度的苛求。我总是在想，也许他不是在妥协，而是在做必要的牺牲。这样的想法才能解释我们所做的一切，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精神上的自我安慰。我只希望赛宁清楚我的初衷，而且也坚信他会明白。
　　一个星期后，我又离开了香港，一个人。因为我在研究所的学分还未及格，必须在暑假期间恶补一下，把学分补齐。而剩下的前期工作，就全部交给了阿信和小菲去料理。

　　我看着机窗外的天空想起几年前曾经很轰动的一部影片《心动》。那些天空的照片像被人施了法术一般散发出奇异的光彩：白的白，蓝的蓝，灰的灰，或清晰，或晦涩。只一霎，被搅成絮状，像梵高的画，是视觉与视觉的冲击。可太过遥远了，我已看不清了......
　　醒来的时候，我看到的是一个空姐。她说，“伦敦到了。”
　　我讨厌伦敦湿漉漉的天气，雾蒙蒙的，给每一张脸都涂上了一层霜。
　　充实总是让时间过得飞快。每天我除了上课，去图书馆查阅资料，便是蒙头大睡，几乎忘了返港的事。
　　那天，我走在学校中心的湖边，发现这湖像极了大学校园中的那个。我俯身，想看到清澈的湖水中究竟倒映出了谁的脸，恍惚中裴楠就在我的身后。但回过身，空无一物。顿时我的心就像这湖水一样冷的彻骨。

　　记得大二时，网络游戏极为流行，更新换代地跟过电影似的。可我却喜欢连男生都觉得血腥的《QUAKE3》。那时候在网上我认识了一个玩得很转的朋友，也很崇拜他，这些裴楠都是知道的。他是赞成我有自己的爱好,但唯独网上交友和《QUAKE》。
　　他有一次对我说，“懿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离谱的事儿你没干过啊，让人坑了还替人数钱呢。你倒是长点记性呀！傻事儿你干得还少啊！”
　　我也不依不饶，“你怎么跟我爸一样啊，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了。嫉妒就说嫉妒的！”
　　可他直接忽略了我的后半句。
　　“是啊，你不是三岁的孩子，三岁的孩子他们还懂得吃一堑长一智呢，可你呢？！”
　　“裴楠，你还没完了！今儿个吃错药了？！我的事用不着你瞎操心。”
　　“张懿茗，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我没等他说完转身就跑了。其实我们还约在当晚在湖边见面，看来也打了水漂儿了。
　　说实在的，我是知道他这是关心我的。就算有人要坑我，他也会死命挡在我前面的。但我就是一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主儿，什么话到我嘴里准变味儿，一句话噎死人不偿命。我也想改来着，可这二十年养成的脾气秉性让我二十天改了，说出来谁也不信啊？！后来，我还是赴约了，但裴楠不在。我就站在湖边看着自己的倒影，只我一个人，一直等。差不多快挨到天亮时，我已经蜷缩着坐在地上。这时，天下起了雨，可我的衣服没湿。为什么呢？裴楠在为我挡着。
　　“懿茗，你还真一疯子啊，大晚上一个人晃。”
　　我转身一下子抱住了裴楠，然后就支支吾吾起来了。
　　“抱歉的话我不会说，可我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裴楠的口气一下子软了下来，用风衣盖住了我。
　　“什么不会说，说得不是挺好的嘛。”
　　我一想就觉得不对劲儿了，狠命朝他肩上咬了一口，然后大叫，“你涮我呀，把我一个人撂这儿。”
　　裴楠疼得直学狼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湖边在闹鬼呢，又是哭又是喊又是叫的。可他却还是软软的口气对我说，“我就一直站在你身后，回头就能看到，怎么是你一个人呢？为什么不回头看看呢？”
　　就在我认为我和裴楠之间要完蛋了的时候，他出现了，对我说了这句我一辈子都不能忘记的话。当时我一听就傻眼了，接着就哇哇地哭开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脑筋不清楚，要不就是饿的，冻的，累的。裴楠就一直这么抱着我，在雨中，微笑着看我哭得稀里哗啦的脸。他的笑容就像金黄色的光环，圈住了时间，照亮了我的整个儿世界。
　　后来，我就再没碰过《QUAKE》，也不再与网友聊天了，只是偶尔在论坛上写几篇文字，仅此而已。

　　当我回到香港时，已经是十二月初了。小菲、阿信沉浸在工作的忙碌与喜悦中。
　　可是我抵达公司的同时，就获悉了一个新消息：Soul也要在圣诞期间推出第三张专辑了，而且还要配合他们寒假长达三个月的世界巡回演唱会做宣传，档期正好撞车。
　　阿信叼着烟不紧不慢地说，“伤脑筋啊，搞不好会惨淡收场，那我们的努力可就全白费了。”
　　该死的阿信！我能够体味到他话中的含义：我在进行一场赌博，而这赌注就是赛宁今后的命运。对于一个艺人来讲经理人任何一个细枝末节的决断都可能影响他一生前途。我不能这么做，这对赛宁是不公平的。我不能只因为一时求胜心切而蒙住了理智。
　　于是，我推迟了赛宁出道的时间。不出意外的话，寒假结束后大概三月初，赛宁首张大牒就会出现在卖场的CD架上。从工作上讲，仍有三个月时间让我们修整，而且赛宁也有更充裕的时间录制唱片了。赛宁是至今我感到离功利最遥远的人，这让我有莫大的鼓舞，工作的热情自然而然地膨胀。回想一下，我大概已经好久没有如此专注地投入一份工作了。
　　记得大学时，我的作业全是由阿信一手搞定的。起始他还会反抗，到了后来，就干脆到了时间就向我来领任务了。我就觉得阿信的脑筋最清楚了，全优生的奖学金也不是白拿的啊！同样的结果何必再做困兽之斗呢？那时的裴楠还未完全沦为我的奴隶，偶尔也会说两句公道话，和我叫叫板什么的。
　　他每每听到我对阿信吆五喝六的就耐不住了，“懿茗，你得了便宜就别卖乖了！”
　　谁说不是啊，其实我也挺同情阿信的。因为我们的导师有一双火眼金睛，阿信就怕漏了窃，平时的作业用尽了心思，考试前总是准备好最精炼的复习资料。幸运的是我每次都能安全过关，甚至是那位“孙悟空”导师也是一门心思地把我列入优等生的行列，我自己都觉得滑稽。可那时的我也还未完全沦为裴楠的小白兔，偶尔也会和他贫贫，但那些都是小打小闹。有时小争吵也会升级。这样一来，我就来劲了，给他大干一场，大闹特闹，这也是他最怕的。
　　美学上不是有一句话是众所周知的嘛：距离产生美。我坚信。每次“战役”平息后，总会印证真理，裴楠还是对我更臣服了。从客观角度讲，裴楠在感情的表达上是一个吝啬的人，直到现在，我的印象仍是如此。他对我的宠溺只有我能体会，旁人是很难参透的。这样深沉的感情就刻在我的记忆深处。可那时的我贪婪的要命，我想要更多，裴楠不给我就抢，抢不来就闹，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以后还是要在他的肩上抽抽泣泣。结果裴楠还是给了，但永远是那么的居高临下，我最不爽的就是他这副嘴脸了。

　　在录音棚中，一个漂亮的男孩——他的脸孔有着跳动的质感，额前的长发线条清晰，仿佛隔离了他与这个空间。昏黄的灯光映出他过于白皙的肤质，透明的像婴儿一般。我心中生出一种怜惜，这几近于亲情的牵挂让我有种为他一路披荆斩棘，把他亲手送上灯光最炫目的舞台上的冲动。
　　我听着赛宁呢喃般地唱着我的词，衬着他的Bass，忽然觉得这样的旋律谱给我的词太糟践了：副歌部分悠扬而婉转，一切以一阵静音戛然而止，倏地转入压抑而低沉的Bass主旋律。
　　日本制作人也“噌”地从堆得比他还高的Demo带后抽出身来。
　　他眨着在厚重眼睛后的小眼睛，用不流利的英文说，“是这孩子写的？”
　　我点点头。
　　“他今后可以多多向日本市场发展啊！”
　　我没有预料到一位鼎鼎大名的日本音乐人Sam会这样的评价一位香港新人。看得出来，他很器重赛宁。我讶异于Sam的直言不讳，更讶异于赛宁的才华。我从未想到过他的作曲会如此的震撼人心。他真的只有17岁吗？
　　我回过神来，也用一句不流利的日文说，“多谢！他会努力的。（英文）”
　　我问他这首曲子的名字是什么？
　　Sam回答，“Lost heaven(失落的天堂)！歌词赛宁已经用英文念给我听了，词曲都太沉重了。不过倒是很契合，很出色啊！”
　　我仍然是微笑。当一个人无语时，它是最好的表情。
　　待到曲终，我问，“Sam，他能红吗？”
　　制作人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那就好，辛苦你了。”
　　“不，我要感谢你们才对，让我有了这次体验。说实话，本来这个档期是另有安排的，但公司调整了工作日程。开始我并不情愿，我想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能弄出什么声响，但赛宁让我觉得不可思议，他具备一个优秀艺人的所有条件，做得好的话，甚至引领一个新潮流。这让我替日本市场惭愧，要知道，越是靠近真实，越是从心底反胃。只是机械地重复类似的工作，即使这一切是以当初的理想为起点。一切都太商业了，但赛宁不是，他没有出卖自己，更没有兜售自己。”
　　不知不觉中，Sam由我们之间的对话转变为了自言自语。但不愧是专业人士，一语中的。他说的一点不错，这就是赛宁，这也是他最打动我的地方。
　　“啊！这周六录音就正式结束了，信先生说将会开一个Party来庆祝，我很期待哟。”
　　我点点头，颔首看着那道蓝色的光芒在这溟蒙的世界闪烁，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