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迹途》风溯君

30、*二十六*

　　“斯蓝还没有回来么？”正在翻看帝国早报的梅丽微微压着声音，有意无意地望了窗边的人影一眼，“左最近很没精神，连对出门也不那么热衷了。”她不无担忧地指了指正戴着头盔的左迹。

　　凯恩端着咖啡来到她身边坐下，苦恼地叹了一口气：“我现在可希望他能拽着我出门了。我的舰队已经被他拉下好几个等级了。”

　　梅丽忍无可忍地在他脑后拍了一掌。左迹坐在显示屏前，头上戴着大了他脑袋一号的头盔，像是个偷玩大人办公用具的孩子。他的四肢很轻松地摆放在椅子和地面上，精巧得像是个玩偶。

　　他已经这么坐着好几天了。

　　如果梅丽不强硬将他拽出来注射营养液或者喝水，他可能会一直待在里面。

　　就算是邦宜，也看出了一些问题。

　　“斯蓝去得太久了，”梅丽叹了一口气说，“帝国早报很快就会刊登一则亚人类因相思成灾，玩游戏导致丧命的新闻……话说回来，你到底给他玩什么游戏？”梅丽白了凯恩一眼，凯恩不无忧虑地说：“他很可能破纪录……”没有等梅丽踹他一脚，凯恩忽然站了起来，叫道：“嘿，你去哪儿？”

　　左迹放下了头盔，拎起椅背上的外套就要出门。显示屏上出现的是胜利的清算表。

　　“出去散步。”左迹简短地说着套上了兜帽遮掩了显得过分苍白的脸颊。凯恩看了一眼显示屏上的成绩，愕然地骂了一句：“噢，该死！他又升头衔了！”随后连忙跟了上去。

　　邦宜从左迹微黄的肤色中很早就发现了左迹状态不佳，因此他一大清早就去营养店了，亚人类的专用营养店离这儿有些远，因为调配内容十分精致而价格高昂的关系，许多正人类为了追求营养和口味的全面，也会购买一些亚人类的营养液。因此并不需要亚人类的身份证。他一直到现在还没回来的原因一定是在帝都打听因爱斯家族的消息。他们都知道斯蓝这一次回去要面对的是什么。但他们显然还没有想到斯蓝与他的父亲已经彻底摊了牌。

　　凯恩冲出旅店时，左迹已经走出去很远了，凯恩四面巡视了一周才看到一个小小的戴着兜帽的人影。凯恩提着的气松了下来，庆幸自己不会挨守在旅店的梅丽骂。他追赶上去抱怨着说：“你走得太快了，我险些找不到你。”

　　前方的左迹没作任何回应，兀自向前走着。

　　凯恩无奈地说：“我知道斯蓝离开对你打击很大，左……可是你能别升级……不，我是说，你能别把你的报告随便丢到焚烧炉里去吗？如果不是邦宜习惯备份，你和斯蓝最近的研究就白费功夫了……嘿，抱歉，我知道你不想提到斯蓝，我只是……”

　　凯恩的手按在了左迹的肩膀上。前面的那个小小的人影似乎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来。与此同时，一个严厉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在干什么！放开我的亚人类！”

　　凯恩吓了一跳，立刻转过头去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只看到一个年轻的男人向他走来，身边有六七个保镖模样的人。凯恩几乎立刻就认出了眼前这个人：帝国第十七军区少将，帝国荣誉勋章获得者普诺阿瑟。

　　凯恩说道：“抱歉，我只是在找我的朋友……”他说话的同时转过头去看那被他按住的人。他手掌下的肩膀的确属于一个亚人类，但转过来的脸却不属于左迹。凯恩顿时愣住了。“我得警告你。如果你再不放开手，我会动用武力并对你进行上诉！”

　　周围的人开始多了起来，任何一个亚人类的消息都是轰动性的。这是第一起公然的，对亚人类的出手。凯恩现在一片茫然，慌乱渐渐让他的大脑变成了一堆乱麻：如果这不是左迹……左迹呢？他弄丢他了！

　　*

　　左迹站在一条小小的路上，这条路并不在地面。这座庞大的帝都对空中的区域也划分了不同的层级。他一直沿着人行道走到了第三层。大概距离地面十四米。

　　左迹看着这令人叹为观止的景色。这是他在死亡之前绝对想不到的。如此庞大的一个未来都市。左迹生前和许多科学家一样构想过未来的远景，但那都仅仅限于百年之间的发展。他是个现实的科学家，对未来有一个大致的方向，但更着眼于建造眼前、近距离发展的东西。因此当初有人将人体冰冻技术提出时，他尽管之后参与了此项目，却没有兴趣将自己的亲人纳入项目实施范围，甚至连他自己也没有刻意申请被纳入。而那些对此有别样热情的人，一部分因为实力不够，无法进入这块的研究核心，另一部分在发现左迹这个对此毫不感兴趣的年轻家伙竟然解决了核心问题时感到灰心丧气。只有很小一部分人将自己的家人纳入了科研所，在世界末日的最后几日将家人带进了科研所。

　　左迹很少为自己做的事感到后悔。但这一次他却觉得自己有些后悔。也许这种后悔更多的不过是忧愁。如果他带来了自己的家人……

　　左迹不知道未来的这些正人类会怎样对付不同年龄段的亚人类。他们必须得保留一些实验体。为了更好的研究他们这种古生物，正人类会珍惜每一个实验体。这也就代表了他们会将每一个亚人类的价值都充分利用。左迹自己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如果他没有主动苏醒，施加在他身上的研究试验显然更多。那些被改造了基因链的亚人类就是不错的举例对象。左迹此时又觉得让家人留在公元2020年并不是一个太过糟糕的决定。他们最起码和全人类一同灭亡，没有等级差别。而这些科研所里享受了大半生舒适生活的科研人员复苏在这个时代被正人类做研究、享受低等人种的待遇也是公平公正的。左迹有些难以想象自己看到父母兄弟被藏在胚胎缸里的情形。

　　“步行者，请出示您的身份证明。”一个圆筒形机器人来到左迹身旁，发出机械的声音。这种机器人会在大街小巷随机抽取步行者或者搭乘者检查身份证——为了维护帝都的安全。一般被锁定的人在五米之内无法摆脱这种机器人。而且会留下影像档案。左迹之前也碰到过几次，不过都是在和凯恩出去时，面向凯恩的。这是他第一次被检查。

　　这条人行道上的行人不少，有一些人一早就注意到了左迹。左迹显得太瘦小了，哪怕他的身高并不算太矮。但这在正人类的孩子中间是要被认作营养不良的。左迹将自己的身份证交了出来。亚人类的身份证和正人类黑色的身份证不同，白金色的卡片几乎瞬间就将周围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机器人将左迹的身份证扫描了一遍，随后礼貌而呆板地说：“检验完毕。感谢配合。”

　　周围停留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骚动也渐渐响了。左迹将身份证收回后若无其事地向着他原来的轨迹走着。他并不怕迷路。左迹的方向感很好，他知道该怎么回去。再说，邦宜那个经常默默帮他做事的大个子早就在他身上安置了定位系统，左迹如果走丢，他不到半分钟就能查到他的位置。

　　周围的正人类互相打量着，似乎在观察谁是左迹的保护人。左迹趁机加快了脚步，到达了第四层。四通八达的透明走道，连脚下都是透明。左迹很怀疑有恐高症的人会不会无法上楼。左迹戴着护目镜在一片光污染下行走在空中。周围的建筑高耸入云，帝都最高大而著名的标志性建筑就是帝宫。议会大厅同样在里面。帝宫300层高，采用尖顶结构，像是个巨大的多面棱柱集合体，所有的玻璃都反射着光，这些太阳能板为帝宫乃至帝宫周边的区域提供了电能。这片庞大的建筑群每年都会吸引大量的外来游客，左迹这个亿万年前来的游客也不例外。他站在透明的走道上，惊叹着这神奇的以最大效率利用太阳能并突现尊严高贵的建筑，思考着他们的内部结构。

　　先前注意左迹的正人类已经渐渐散去了，也许他们认为没有一个亚人类能够脱离正人类监护者乱跑。随着亚人类的风潮逐渐铺开，帝都这个时髦的发生地开始渐渐产生一种新的风尚——模仿亚人类。

　　一些贵族女子或是娇小的孩子，开始学着亚人类的样子将自己的皮肤化得奶白、戴上蓝色或褐色虹膜、涂抹上粉色的唇膏、将自己纤细的双腿裹在细瘦的裤子里。正人类的骨架是很大的，但一些疯狂的模仿者去医院将自己的骨头锉小以此达到更相像的效果。他们套上遮掩住半张脸的衣服，将自己的身份证贴上白金色的金属贴，看上去像是真的一样。左迹当然是不知道这个的。他还以为正人类世界对亚人类的接受和认同度终于达到了他勉强满意的高度。当他在帝都的人行道上随意行走时，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外国人，当然，一些一直紧盯他的目光，也被他当作了寻常。

　　左迹想要远远地看帝宫的全景。他搭着自动行走履带，一直向后挪到了他勉强满意的地方。周围是许多高层的建筑，将他附近的阳光都遮挡住了。左迹歪着头看了一会儿，有人忽然在他身后说：“帝宫是三百年前完善的，每年大概都会新建一座分塔，每个塔上都有标志了帝国七十七个洲的尖角图案。帝宫里包含了风力、核能、太阳能……发电系统，还有一座大型生态公园，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一座超过7000平方米的生态园林……它们都装在这座看上去神秘的城堡里。是不是很不可思议？”左迹回头，只见一个笑得和善的瘦高个子男人向他用拇指指了指后方。“你是游客吧？想要看清帝宫的全景吗？”

　　左迹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跟了上去。

　　男人带他穿过了四通八达的居民区，左迹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浓重的人的气息——在这群冰冷的铁匣子里。从他头顶上飞过的电线搭载车不时催促堵在轨道前面的机车。

　　男人的带领让左迹的走动更为方便了。他带着左迹没有多久就来到了一块高耸的空中高地。

　　一路上男人都在介绍帝宫的情形，问了左迹几个问题，但左迹什么话都没有说。

　　“嘿，你看上去并不像哑巴，”男人笑着说道，“我们到了。”

　　左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才看到帝都那美丽威严的外观一眼，左迹的脸就被身后伸来的大手一掌按住了。被捂住的口鼻无法再吸入气体，他的身躯被按进后方人的胸口，过小的肩反倒让他看上去被抱住一般。左迹挣扎起来，“呜呜”的声音却没有办法传开太远。他这才发现男人将他带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兴许这里根本没有摄像头。

　　男人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嗯……看来你不是个哑巴，对不对？落单的亚人类……这可不是一般调皮的小宠物。你的家长一定倒霉透了……不过对我来说今天可是我的幸运日——是不是？”
　　左迹的心中一凉。他想起了自己在黑市的交易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