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迹途》风溯君

29、*二十五*

　　猩红的地毯，昏暗的的灯光照明了华贵的房间。半灰头发的上尉站在门口，用毫不容情的眼神凝视着半掩的门同跪在家族先人画像下的儿子。他几乎有和他一模一样的灰蓝色眼睛，一头银亮的发遗传自他的母亲。这个孩子降生时曾是他们的骄傲，然而这些年来他所做的叛逆的反抗早颠覆了他外表温顺的形象。上尉简直不能相信这是自己的儿子。

　　“莫里……别这样了，让他出来吧，已经跪了两天了……”幽暗中走来的穿着纯白睡衣的女人不忍地看着这一对倔强脾气如出一辙的父子。

　　因爱斯冷哼了一声。婀娃意识到这一次莫里是不打算原谅自己的儿子了。从斯蓝出乎意料地违抗了莫里让他从政或参军的那一次起，他们都意识到斯蓝的脾气就是第二个莫里。看似亲和的他永远不会对自己所决定的发对内容作出妥协。加入研究所那一次是他第一次违抗父亲和家族。莫里气得快发疯了，但出于对儿子理想的考虑，他最终仍是作出了他人生中少有的几次妥协。而斯蓝随后也用实力证明了他在研究这一块的天赋。然而婀娃知道，这一回莫里是决不会妥协了。因为斯蓝带回来的消息实在太令人难以接受。他竟然想退掉和帝国公主索兰的婚约！如果这还可以原谅的话，他所说的下一个解释几乎让莫里暴跳如雷：“我爱上了一个亚人类。”

　　并不是所有的正人类都钟情于亚人类。对大多数贵族来说，世袭的勋位和无特征正人类的家族联姻才是体面而明智的选择。他们已经拥有了足够高的名誉和地位。这场逐渐兴起的亚人类热不过是贵族高官间的一个新游戏，就像年轻的贵族之间流行战舰模拟战争一样。亚人类很珍稀，这没错，但事实上在大多数人眼中，他们看上去并不聪明的头脑和过于娇小的身躯压根是另一个不适应这个世界的被淘汰的物种。充其量不过是贵族间争相收藏的珍稀动物而已。也许你可以为拥有一个亚人类而获得喝彩，但如果你爱上他（她）或取了她（他），那可就不是玩笑了。这对于贵族是件大失面子的事。毕竟现在的亚人类没有贡献于社会的相应能力。他们的自主权乃至生命完全掌握在正人类手中。这根本是一种宠物或奴隶的存在形态。这一点也许平民看不清晰，但在贵族之间却逐渐成为众所暗知的默契。

　　但斯蓝显然还不满足于他给自己父亲带来的震惊，他接着又投下了一个重磅炸弹：“他是一名男性。”

　　莫里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这个儿子说这话时有多么认真。他手臂、额头的青筋突暴出来愤怒的跳动着，婀娃在听到的时候惊呼了一声。她多么希望斯蓝下一秒告诉他们自己是在开玩笑，但是他没有。莫里给他的惩罚就是跪下。他深知自己没有任何办法迫使斯蓝在内心决定上有所屈服。

　　“我已经通知了瑞尔。他不久就会到了。”婀娃无奈地搭着莫里的手臂，安抚自己的丈夫，同时看着里面直挺挺跪了两天一动没动的儿子。这场景过于吓人了。他的决心似乎比他们想象的都要大。瑞尔是他们的大儿子，如夫妇的愿进入了政界，似乎遗传了因爱斯家族的传统，他如今是政界一名非常出色的议员。虽然还没订婚，但因爱斯家族一点都不担心。婀娃期望着这个处事漂亮的大儿子能尽快回来化解这尴尬的局面。

　　“我看他能跪到什么时候。”莫里眼神冷漠，语气僵硬地说。

　　“妈妈！哦，家里的验证器太缠人了。”一个沉稳的声音从走廊后通报器中传来，婀娃脸上一喜，立刻向大门口走去：“是瑞尔！”一个英俊的男子此刻正立在大门外，当大门打开之时，他立刻迈着迅速而不失风度的步伐踏入了家门。

　　“瑞尔。”婀娃上前匆匆和他拥抱了一下，“我会提醒管家撤出对你的验证的。”

　　“谢谢妈妈。我听说斯蓝的事了，”他点了点头，吻了吻自己的母亲，显得异常沉稳而温和，“他在哪儿？”

　　“书房。你爸爸气坏了，他现在正把斯蓝关在里面。你去劝劝他们。斯蓝已经跪了五十八个小时以上了。”瑞尔没有说话，立刻迈开一双长腿向书房步去。他有着遗传自父亲的亚麻色头发，发质和斯蓝、婀娃一样柔软发亮。他的双眼和斯蓝一样是灰蓝色的，只是比斯蓝的更偏灰暗一些，他的脸部的轮廓更像他父亲，英挺迷人得让帝都的少女倾倒。他的那张脸已经上过了好几次帝国周刊。家族中少不了他这个在庭审上的雄辩家。

　　“爸爸。”

　　当看到大儿子得体的模样，莫里僵硬的面部线条柔化了一些，他点点头，算作应答，和瑞尔互相拥抱了一下。这是斯蓝永远也做不到的一点

　　斯蓝早在瑞尔在门外的时候就听到了声音。不过他没有转过头，直到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靠近，他才渐渐抬起了有些发青的脸：“你好，瑞尔……”他开口的声音嘶哑得厉害，门旁的婀娃吓得捂住了嘴。

　　“我希望你不要费劲来劝我了……”斯蓝并没有对上他的双眼。

　　瑞尔叹了一口气。“我看出来了，”他伸手拉起了斯蓝，“来吧，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你知道爸爸的脾气。”斯蓝的神情动摇了一下，接着被瑞恩拉动了。站在门口已要松一口气的婀娃忽然惊呼了一声。她看到斯蓝半起的腿一歪，倒在了地上。莫里的脸色也一瞬间紧张了一下，但他忍住了没有同婀娃一起冲过去。他死死地远看着婀娃扑向地上紧抿着双唇的斯蓝。“快叫医生，莫里！他的脸色发白！他有两天没有动过一下……没有进食喝水了！”莫里再没有犹豫，很快铁青着脸按下了通讯器的号码，催促因爱斯的家族医生尽快来主宅。

　　*

　　瑞尔因爱斯不得不承认，这次他的这个弟弟实在是做得过火了。爱上一个亚人类，并且还为此违逆爸爸要退掉和索兰公主的婚约，这在贵族之中看来简直是不成体统的事。他为此大老远从帝国军部的外交会议上临时赶过来，一路上还没好好吃一顿就被带入了这种阴沉的气氛。

　　瑞尔心里是有些不满的。

　　莫里就坐在他的对面，房间里面躺着睡过去的斯蓝。他脸色发青，状态刚刚稳定。私人医生刚为他注射过一剂葡萄糖。斯蓝作为一个长时间呆在研究室里的研究人员，体格相比之下已算强壮了。但是他并没有在自己的体能上下过多的苦功，出身是个养尊处优的贵族，之后又成了缺乏体力运动的科研人员，他的强项在于操控，能一动不动跪两天多，已经让他吃尽了苦头。现在他的状态已经好很多了，起码没有像最初那样手足冰凉。

　　这对父子都没有给对方任何转圜的余地。瑞尔感到很是头疼。但他又有些高兴。因为自己是目前唯一能被当作解决这件事的人。

　　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瑞尔来回踱步的脚步回声。军靴在地毯上也能发出脆硬的响声。莫里听着这种让他满意的声音，紧绷的脸稍微松驰了一些。

　　“爸爸，”瑞尔停下了脚步，看到莫里的眉又立刻不容抗拒地皱起。他叹息了一声，“爸爸，你知道斯蓝的性格——你先听我说完——听着，我并不认为爱上一个亚人类有什么错。哦当然，那在身份上的确是绝不容许的。但斯蓝从来都跳出常规。爸爸，从他提出要去研究所那天起，你应该就已经能看出了。斯蓝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贵族，他甚至不喜欢这个头衔。说实话，听到这个消息我一点儿都不惊讶。别生气，爸爸，你知道，我必须站在你们中间。”他又叹了口气，“斯蓝几乎和你一样倔犟。天，妈妈也会这么认为的。我想，我是说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应该见一见那个亚人类，你说呢？我个人对他并不抱有太大希望，但我们必须尊重斯蓝的意见，他和你的坚持只会没完没了……也许见到那个亚人类后，你可以找到更足以说动他的理由，或许……我想，斯蓝大概愿意为他做很多事，你可以尝试一下……我们很快就能发现他究竟是否真的那么——迷恋亚人类。”

　　莫里那张不可侵犯的威严的脸几不可见地松动了一下。在政治上打了多年交道的瑞尔当然不可能漏掉。他微微松了一口气，尽量使语气公正地说：“斯蓝会为此妥协的，你也可以将矛盾推迟一些，毕竟……这是斯蓝多少年来第一次主动回家——起码没让我们用镭射枪指着绑回来。”

　　莫里的嘴唇依旧紧抿着，但看上去已经松弛了。他的眼睛向那虚掩的房间定定地看了一会儿，随后似乎决定了什么，站起来冷酷地整理着自己的手套，用那近乎为习惯的冷漫口吻说：“我希望他会很快醒悟亚人类根本不是他该用心的东西。”

　　“我同意，爸爸。”瑞尔苦笑着看着他离开了外间。他同情地看着斯蓝房间里透出的灯光，无奈地说：“你什么时候才可以让爸爸省心……只能祝你和那位亚人类好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