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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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好了吗？”斯蓝的声音在白色的口罩之中，听起来有些紧张，左迹躺在手术台上，四周用微弱的杀菌光照射着。他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斯蓝手中夹着一支细长的针器，隐约能够看到里面透明的液体反射着金属的光泽。针尖对准了左迹英挺的鼻梁。左迹感到皮肤上稍稍钝痛，随后有什么东西随着注射液附着在了他鼻腔的上皮细胞之中。
斯蓝紧张地盯着他问：“怎么样？”左迹坐了起来，不舒服地皱了皱鼻子，然后说：“还行。”
“效力应该在十秒之内就能起作用。”斯蓝看着手上的电子表，又看了看左迹。左迹望着密封无菌室里幽蓝发光的天花板，略微适应了一阵后说：“可以了，来吧。”
斯蓝有些担心，但看到左迹让他放心的眼神后，他向玻璃外的梅丽点了点头。梅丽紧张地点头回应，开始调整室内空气结构。
“氧气含量下调20.045%……19.875%……19.325%……18.975%……15.125%……13.000%……10.003%……8.875%——”
斯蓝一眨不眨地看着左迹。他的眉毛忽然渐渐蹙了起来，身体躬成了虾形，脸颊涨得通红。然而他伸手止住了就要冲上来的斯蓝。他一把将手里抓着的氧气供应按钮扔到了实验台底下，以防自己一个不留神就按了下去，这样极限的测定就没有意义了。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肺部发出了拉风箱一般的声音，氧气指数在以一个极微小的速度下降着。左迹蓦然间瘫软了下去。斯蓝一个箭步冲上来抱住他，扯下脸上的口罩吻住了他的唇。他们的呼吸很快一致，熟稔得像是自己的频率。斯蓝呼气之时左迹立即深深吸气，攫取他赖以生存的气体。
外面的梅丽愣住了。然而他没有忽略斯蓝投向她的目光。她立刻回过神将氧气的比例以最快的速度上调，颤抖的手几乎打错了数字。
她差点失去了他……梅丽回想着左迹刚才的情形。他的双眼大睁着，脖子上的筋凸了出来，脸青红得几乎要渗出血来……他们差点失去了他！梅丽瘫坐了下来，呆滞地看着渐渐平息了喘息的左迹。他捂着自己润湿的唇，脸上还残余着微红。他的眼神四下瞟着没有去看斯蓝。意识到自己的手正紧攥着斯蓝的衣袖时，他慌忙放开。
斯蓝的脸色很阴沉，他一把抓住了左迹的肩膀：“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左迹把氧气供应按钮丢了下去！只是短短的几秒钟时间，斯蓝在当时却感到十分漫长。他真切地觉得左迹疯了。一旦做起实验来简直就是个疯子！
“对不起……”左迹丝毫没有悔过之心地道歉，但心里多少有些难过。斯蓝看着他垂下的双眼，叹了口气。事实上他对于左迹的行为有一种诡异的理解。如果他们不能十分精确地掌控左迹的极限在哪里，对他生存条件的研究也不可能达到完美。但左迹是现在他们唯一不能失去的东西，斯蓝依旧感到愤怒得厉害。
“唔……还有，谢谢。刚才的感觉很好……我、我不是说……我是说……”左迹有些语无伦次了，刚刚恢复的脸色再度红了起来，“我是说……一开始感觉很好，但是它的时效太短了，无法提供那样大量的氧气。”
斯蓝沉思了起来：“我有一个想法……”
左迹的这次亲身体验吓倒了所有人，得知斯蓝救他命的方法时，所有人都暗中藏了一整个气囊的氧气。
斯蓝的想法很简单，但却的确能改进之前的东西。“反应所需的能量可以由自身的体温供应，我们需要效率最大的反应物，那就不止需要化学药剂了，我们得制造一个足够小的‘大功率制氧机’，但是要装在什么地方却很难办……”实验室的人陷入了沉思。
“我有一个想法，”凯恩开口说，“我曾经学动力学的时候知道一种金属，它和某种矿石结合在一起时能发生一种慢反应产生氧气……我们可以将它当作一个容器。是一种当空气中有二氧化碳时能够疯狂催化其反应生成氧气的奇特物质。而且很难和其他物质反应。”
“如果在其中注入化学成分的话，就等于同时拥有了两个呼吸机！”梅丽跳了起来。
“可是那是一种金属和矿石混合物。”邦宜提醒他们，“那不容易携带。”
“不，不是的，”凯恩笑了起来，“它很特殊，成分虽然稀少却是一种功率极大的催化剂，只要拳头大小的一块，你就能用它来装满三间屋子的氧气了！”
“拳头大小？凯恩，你觉得那现实吗？小迹不可能随身任何时候都带着一块石头。”梅丽也冷静了下来，于是气氛又一次沉默了。
“你为什么之前不提？”斯蓝突然问。
凯恩沮丧地说：“因为当时我只想到怎么让一种东西无害地进入左的身体制造氧气，根本没有往那儿想。更何况，这种东西的产量也不大，如果不管它应用范围稀少的话，也算是种稀有贵重金属。”
左迹蓦然发觉了他和正人类之间的思维差异。他们的思维太快了，与亚人类相比简直是跳跃式。他们能毫不费力地突破成规想到一个新的层面而决不走规矩的通常的道路。这就等于他们在还是原始人的时候后就已经想到了火车，而没有先想到火乃至蒸汽机的发明一样。他们的世纪简直是在以快于亚人类几十倍的速度奔走着进入一个高度发达的系统。
左迹突然说：“你们能做到多少？”
“什么？”凯恩低头问。
“你们能将它做得多小？”左迹抬起头，眼中流光溢彩。他和正人类的区别很大，但是它和普通的亚人类之间一样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他最擅长的事就是将一条最平常规矩的路走到底，然后毫不犹豫地凿通那堵底端的墙，踏上一条无人能及的、只有他一个人的脚印的小径。
“我尽力试试看。”凯恩愣了愣说道。
左迹换了个坐姿说道：“凯恩，我昨天研究了那个机舰……”左迹的话还没说完，半空中警报声突然间大作，整个研究室之中布满了红色的的警戒光网，所有人一起跳了起来。
“警报，警报，不明来意ＩＳ３９０１型陆行舰以２３７千米每小时速度靠近，距离主控所７２５２米……５１２５米……３４８３米……”
斯蓝的脸色立刻变了。
“他们找到这里了！”凯恩大叫了起来。
“镇静！”斯蓝的一声低吼立即将所有人都震住了，“他们并不能确定就是我们，梅丽，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梅丽苍白着脸色紧抿双唇低下头，调出了数据库：“如果他们不硬来的话……我们还有三个钟头。”
斯蓝脸色凝重地转头对邦宜说：“邦宜，立刻去将七号地下室打开。凯恩，你带着左尽快躲下去，我们没有时间逃跑了。他们一定用了最新的隐形罩，我们的防御系统到现在才辨认出来……梅丽，你得在这里协助我了，千万不能让他们找到左，明白么！我想这一回来的恐怕是调审令……”
左迹知道自己现在必须服从斯蓝的指令，但当凯恩抓住他的手腕开始寻找路径时，他忍不住急切地问道：“他们是谁？他们会把你怎么样？”斯蓝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在背后喧闹的警报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龇牙露出了一个笑容来：“别担心，他们没有证据。”然而他们是谁，而如果有证据他们会怎么样，斯蓝却没有说。左迹被凯恩扯着，头不断向后看，心中的不安渐渐涌了上来。这种感觉很奇特，他还没有这样在意过一个人，仿佛这个人的安危能胜过包括研究之内的一切让左迹所担心的事物似的。他仿佛有一种要失去这个人的错觉，而就在上一秒，他们还好好地坐在一起谈论他的生存问题。这种感觉太微妙，太令人难受。比他失败了成千上百次实验还要令人感到郁结。
左迹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然后最后与斯蓝那灰蓝色的瞳孔对视了一秒便回过了头，与凯恩一起扑进了隐蔽通道。
斯蓝看着左迹离开，犹如心脏的温度在逐渐下降，当左迹的身影终于消失后，他闭上了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接着他冷静地张开了双眼，向梅丽点了点头。
整个基地共有三层地面以上的建筑，这是显露在外的，但斯蓝曾同左迹说过，这个基地事实上有十层，最底下的地下室被叫做“七号地下室”，要想从地面到达那里，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哪怕要寻找到那条路也十分困难，因为它实在——太隐蔽了。
左迹已经奔跑了半个小时，整个地下室没有传送带，飞行器电磁受干扰，他们必须用脚走路。左迹已经检验过二十七遍指纹和虹膜，十五次全身全方位体扫描，八次口腔唾液检验。饶是他记性再好，也已经无法记清自己到底走了多少路、拐过了多少个同样的白得耀眼的门、下了多少层地下室、走了多长时间。在这里指南针完全不可用，磁场已被扰乱，各个出入口相似度也达到了99%，甚至有许多仅仅是为了迷惑。
左迹赶到双眼已经在这种高亮度的白色环境下十分疲劳了，但是他同时也明白自己不能停下来，他要到地下七层去。那是斯蓝的命令。邦宜已将地下室全部调整到了适宜亚人类生存的温度和大气，每当他们自上层进入下一层，上一层的气体指标就会恢复成为正人类的普通大气环境。凯恩不断重复输入着指令，直到手指发麻，嗓子都有些嘶哑。他的心跳得很快，他不知道能不能赶上……研究所的人有办法探测出温度高聚的地方，可能从其显示形象和移动轨迹判断出人的存在。拥有比正人类稍高体温的左迹在这种有效范围扩达五层防护隔板的探测器下，其去向能够被轻而易举地发现。
然而七层拥有屏蔽那东西的装置。简而言之，就算原子弹爆炸在他们头顶，这座七层地下室也不会被焚毁甚至是不是不会被发现。
凯恩走得太急了，他忽略了左迹羸弱的体质。这个千年后苏醒的人类体力甚至比在原先世界中的一半都不如。因此凯恩突然发觉身后的脚步声渐渐缓慢，手上的力道变得略为沉重起来时，他才发觉左迹双颊绯红，大口喘息着，手脚都因剧烈运动而颤抖。
左迹得到一瞬间的停顿，肺的工作能力一瞬间达到了极限，他眼前一黑，软了下去。凯恩立刻抓住他，将他打横抱起，飞快地奔跑起来。怀里的生物简直是个玩偶。相对于他的力气，这个“精灵”几乎轻得比不上一件大型机械。怀抱着这样一个东西飞奔是一件十分神奇的事。他有思想，能够同你交流；他的智慧决不比你低上一丁点儿，甚至可能更高；他的脑的活性很大，几乎上了正人类一个阶层。然而这个家伙却同他们不是一类。确切地说，不属于同一个人类种，就像一个目下两个科。你能想象一只非洲虎驮着一只波斯猫么？这就和理解他们之间的对话交流一样奇妙。而凯恩无疑正处于这种奇妙的体会之中。他很难想象自己有一天会抱着一种对他来说是远古的生物在奔跑，就像左迹永远也不会妄想自己抱着一条史前巨龙的幼崽一样。然而此刻他们的确相贴着，皮肤能够触及对方的皮肤，温度和体型的差异显得异常明显。
凯恩的速度快得超出了左迹所能想象的程度。他们进了一条笔直的甬道，凯恩开始了他真正意义上的飞奔。他的两条修长的腿开始不断抡动，身后的尾巴随着身体的摇晃有规律地摆动起来，他紫色的双眼变得很深。左迹感到迎面吹来的风越来越强，这股跑动带起的气流堪比一辆时速四十公里的轿车外的强风！左迹的头发在眼前狂舞着阻碍着他的视线。凯恩用他的手掌包住他的后脑勺让他埋入自己的胸口之中。他有些体会到斯蓝当时带着左迹逃命时的感受了。那是一种怀揣着世上绝无仅有的珍宝的巨大而强烈的欣喜刺激。他最初第一次见到左迹时的感受又涌了上来。这种感觉因左迹表现得与他们太相类似并公平对等而使他逐渐忘却，可现在又涌上来了！
——他怀中的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剩下的、真正意义上的亚人类，没有进过任何基因组的修改，自那一次史前的毁灭中唯一幸存下来在亿万年后复活的独一物种！
凯恩的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兴奋刺激着他的大脑。他的速度更快了，左迹快要不能呼吸，但他感到抱着自己的手越来越紧，那是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珍重。
作者有话说第12章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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