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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董鄂2 ...

  •   一时二婶另取出被褥枕头为我安置,和我齐头躺在床上,随手从蜜饯匣子里捻颗话梅解闷,我侧身看去,她卸去脂粉的样子也是美的,甚至比白天里更美,有种女孩儿的清澈,年岁看着也更小了些。
      一时无话,屋里寂静下来,只有二婶轻轻吸喰声音,身子冷了上来,不自觉去被子里寻汤婆子,手捞了个空,方想起为我准备汤婆子的那个人,从此已是再不能见了,心中一阵钝痛,眼泪也涌了上来,忙用手轻轻擦去。翻身背对着二婶,小声问道:“知棋那里,二婶将如何处置?”
      听二婶在身后微微叹气“那个也是痴丫头,这几天鞭子也抽夹棍也夹,连烙铁都上了,硬是一个字也不肯说,打的疼了连哭也不哭,任凭你软的硬的一概不理不睬,恨上来一通嘴巴抽的连牙都掉了,她还是那副模样,真真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
      说到此处略顿了顿,仿佛盯着黑暗微微叹气:“她也是老太太房里使老的人,又是二爷带进府来的……唉,我虽有心替你查个彻底,只怕是,她终究过不了那一关啊……”
      我听着心跳,只得强自镇定住,略停了停,又听她说道:“那个传信的小三儿和小鸦儿是我看着喝的药。三门外当差的一概撤换了,西墙角看门的三个小厮是家生子儿的当场处置,是买来的打一百板子送到庄子上做苦力去。还有那满古敦,依着祖宗的规矩,满可以治他的死罪,只不过今儿晚上听老太太的意思,倒像是想放过的……”
      “二婶”我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依芳儿看,这事儿要查,但也别过了份,若为打老鼠,反倒把花瓶也伤了那就划不来了。如今这事情已是清楚了,纹锦因被额娘责罚,怀恨在心,托三门外小厮在坊间买得老鼠药,伙同小鸦儿在额娘药中下毒,被知棋发现,就收买着知棋一起阴谋害主,被六娘无意中撞见,禀报二婶知道,查明事实后行家法处置了为首一干人等。知棋因是定了亲的人,若就这么死了对夫家也难交待,不如先拘禁起来,等她夫家来人再作打算。将纹锦和小鸦儿的尸身当庭悬挂三天,打发府里的上下一干奴才都去看,看到知道怕为止,还要一个个从下面穿过,以示警戒之意。”我顿了顿,翻身面对二婶,“您看,这么着可还行么?”
      二婶听了默默无语,夜深看不清她的脸,却听得见她呼吸声中略带急促。我也不再说话,沉寂了许久,听她开口仿佛喃喃自语道:“若是依着我的意思,那起子东西,哼……罢罢罢,我也乏了,既然事情清楚了,我也不想多操这个心,那就依着芳儿的意思办吧……”
      我点头答应,略清了清嗓子,说道:“纹锦跟随我多年,犯下这等大错,我这个做主子的也有不是,自愿扣去半年的月钱,以警效尤。”见二婶微微点头,我轻声说道:“纹锦的身后事,还请二婶交给我打理……”
      彼此一番试探后,两人又再无话,过了一会儿,她伸手抚上我的被褥,轻轻拍打着说道:“芳儿今年还不到十二岁吧,小小年纪就已如此识大体,不枉老爷老太太这么疼你。哎,我嫁过来那年看还是个小屁孩儿,这两年瞧着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说话办事儿都跟大人一样,难得遇上这样的大事儿也能顾全大局,我这越看哪,越想起我那苦命的姐姐来。”
      我一惊,身子不觉向后退了一下,脱口叫了声:“二婶……”,话却鲠在口中说不下去,她似不在意,微微叹气道:“如今这府上还有谁不知道,芳儿也不用替我藏着掖着的了。当年那事儿牵扯太多,为避风头才改了姓氏。我这点儿身世在嫁过来之前老太太就知道,难得她老人家不避讳,只拿我当亲生闺女一样看待,也多亏当年有你额娘帮着,我才不至于被那起子小人祸害了去。这些年大风大浪的经历着,于我有恩的我必以涌泉相报,给我使坏的我也绝不能轻饶了!本来今儿这事儿我想连根都给它挖断了,可晚晌儿老太太叫过去说话,说还是要顾全大局,能遮掩的还是要遮掩过去,毕竟不怎么光彩,又是内阃的官司,这若传到外头去了,还不知该怎么的议论呢。我还想着这话该怎么跟你说,反而倒给你把话都说尽了……”
      虽早有预料,但面对面听着二婶如此清楚的说出来,心头还是抽痛的紧,也无言以对,只任由二婶轻拍着,听她接着说道:“想我那姐姐当年也是这样儿,凡事儿都不为自己想,别人冷了热了烦了闷了她都担心,自己哪怕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再不肯叫苦,又是个玲珑剔透的水晶人儿,一桩事儿在心里能琢磨个千百遍的也还是放不下。本来在家里时看着还好,可一送进了那地方,眼看着这人就憔悴了,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药都跟泼在沙滩上似的,吃的再多也没个用。哎……我这做亲妹子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看着她是金尊玉贵万千宠爱集一身,其实每天都如架在火上生生的烤着一样,心里受的罪不是人能遭得了的,偏偏还怕人家担心她,在我面前也扮成没事儿人一样。我那时候也恨也怨,他们若是真心为我姐姐好,就不该让她受这些个煎熬,若是存心害她,就索性一刀杀了干净,再别教她过这千刀万剐的日子。可怜我那傻姐姐,连到死都还要替别人操心,非眼看着内务府给我改姓了钮钴禄,强撑着等来太皇太后下懿旨把我指给你二叔,这才肯安心撒手去了……”
      一时再说不下去,抚在我背上的手也微微颤抖,我听着听着,不自觉也陪着滑下泪来,想劝也找不出话来,在一旁看着突然想起来,眼前这个精明强干的二婶,今年也不过刚刚二十而已,二叔早已年过四十,前房儿女也都长大成人,她即要管理府中大小事务面对上下各色人等,心里又压着这段如此苦涩的过往经历,晚上一个人在这空落落的屋里,连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她又何尝不也是个心苦寂寞的。我一时心酸上来,不觉伸开臂膀,将二婶合腰抱住,轻轻说着:“董鄂皇贵妃在天有灵,见着二婶为她这么伤心,必定会更难过不安的。若二婶真心念着皇贵妃,就该自己个儿好好的活着,把她当年未能过着的好日子一并过着了,加倍的舒心适意,比所有人都活的舒坦,活的滋润,才不枉费了皇贵妃来人世儿受的那些苦楚……”
      听二婶慢慢止住哽咽,知道方才那番话是劝在点子上了,于是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抱着她轻轻摇晃,闻着她头发里薄荷的清香味道,依稀想起在那里闻到过似的,身子渐渐疲乏上来,头也微微发昏起来,朦胧着觉得二婶也环抱着我,在耳边轻轻说道:“也许是姐姐在天上见着妹子孤单,特特摘了朵解语花变做了芳儿,送下凡间来陪着我的也未可知……”
      我记起当年额娘和我说起董鄂氏时,神色也是淡淡的,只是说着:“前世鸡鸣狗盗者,下辈子罚做看门畜牲。前世贪婪嗜食者,下辈子罚做屎壳郎。前世杀人放火者,下辈子托生为女子,以血肉之身心去赎前世的罪恶,不经历千般折磨万般煎熬,流尽一生的眼泪,哪能把这因果报应给了结清楚了的。”
      “咱们即托生为女人,这命就早是注定了的,要想活下去,唯有咬咬牙忍了去吧……”
      记得我在迷蒙中抬头看了看窗户,窗纸透着光,想是新的一天又要来了吧。
      隐约听着门外脚步声凌乱,像有人拖着鞋冲进房里来,喘着气小声说着:“起禀福晋,方才上夜的婆子来回说,知棋昨晚上了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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