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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董鄂 ...

  •   二婶日常起居只在前进院子,后进设佛堂供奉香火,东厢另有内厅专为亲朋女眷休憩用。二婶善管弦,在西厢另辟一间琴室,起名“琴治堂”。我刚迈进后进走廊,早有齐兰珠迎了上来,一把牢牢扶住了我,轻声说道:“请姑娘小心脚下,我们福晋一直在琴室等着姑娘呢。”
      我微微点头,由着齐兰珠半拉半扶着往琴室方向走去,一路上只觉整个人困乏无力,打心底里泛着疲乏,却又头疼欲裂,眼前只觉有一片片白花花的影子闪动,连脚下有没有在走动都似无知觉了。身旁的齐兰珠好像正说着话,我却一点儿也听不见,仿佛身在水中,只看得见岸上人张口,耳中却如何也分辨不出似的。
      待快到琴堂前了,齐兰珠突然停住了脚步,我也跟着停了下来,恍惚中觉着面前站着许多人,却如何也看不清楚,只觉着齐兰珠轻轻松开了我,另有一双香暖柔软的手抚上我的肩头,耳旁有人轻轻呼唤道:“芳儿,芳儿,快喝些酒压压惊吧。”随即有只冰冷的什物碰上我的嘴唇,辛辣的酒气扑鼻而入,我本能的想扭开脸,肩头却被牢牢按住,耳边传来话语声道:“这是压惊酒,一定要喝的,喝了才能把心气儿压回去,不然若积滞住了,将来要犯喉痨的。”
      说话间就有温热的液体灌进嘴里,于舌尖先是并无知觉,只在喉头中隐隐灼烧,还未待吞咽,早有一阵辛辣气流自唇齿缝间翻涌上来,所到之处竟如野火卷地一般蔓延开来,刺的双耳嗡嗡作响,喉舌顷刻间失去体味,只是抑制不住的满口苦涩起来。
      烈酒落空腹烧灼的利害,人反倒清醒了起来,张开眼睛看去,见乌云珠端着酒盏立在面前,二婶扶着我的肩头面含微笑的在身侧看着,见我认得清人了,脸上又增加了几分笑意,在耳边轻声说道:“芳儿乖,再喝一杯,把心口也暖暖。”乌云珠忙又斟了一杯递上前来,我抬手接过,一口吞咽下去,见二婶示意,乌云珠忙又续了一杯,又被我一口饮尽。待还要喝,二婶摆手拦住道:“压惊酒三杯就足够了。这天寒地冻的,咱娘俩儿进了屋里再说。”再不由分说揽着我的肩头进琴室里去。
      进门扑面暖香,屋内早备得了暖炉烘烘作响,地上铺着科尔沁羊绒地毯踏上去一步一印儿,一张贵妃榻放在窗下,铺着领松软的雪貂皮褥。满堂悬挂着唐宋工笔美人画像。走在内室前,乌云珠打起水晶帘,只见一条盘龙火炕设着宝座炕席,尺余长的炕桌上早已摆满了荤素小菜大小盘碟,趁着暖气越发闻得香味四溢。
      二婶待扶我上炕,我忙敛定神思福身称罪道:“芳儿小辈,岂敢和长辈同桌饮酒。”二婶笑语盈盈,上前搀起我来,仍往炕上让,嘴里说道:“什么长辈晚辈的,今儿晚上就你我娘们两个,不用做些个假巴意思,你我这样福来福去搀来搀去的,黄瓜菜都凉了。”
      我到底还是告了罪,只掐身坐在炕沿儿上,二婶无法儿,笑着说:“芳儿这样扭着,怕是没一会儿腰杆也扭断了。罢罢罢,今晚我只当芳儿是妹子,芳儿你也别把我当婶儿,只图给你道喜压惊,也把那些道学规矩先放下歇歇才是正经。”
      一句话说的我臊了上来,只得盘腿面向坐下,齐兰珠摆下两副碗筷,二婶亲手夹了只葱油卷在碗里,说:“方才喝了三杯空心酒,快多吃点东西压压酒,不然一会儿非醉了不可。”我应允着吃下,二婶不停的布菜,嘴里一刻不停的说些家常话儿,夹插几句笑话儿,仿佛对前院儿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只是殷勤的劝我多吃。
      我嚼着咽着,却也不知自己吃了些什么,人只讷讷的,说话也不甚利索,二婶也不计较,自己个儿仍是有说有笑。见乌云珠烫好了酒,自己也连着喝了几盅,一时酒劲儿上脸,越发显得粉面绯绯,艳色动人。
      我看着吃着,腹中酒意灼烧,心中却如死般冰凉,前一刻纹锦哀伤的眼神还仿佛历历在目,霎那间我又身处这脂光粉艳的绮罗帐中,耳旁依稀还有纹锦咳血叫着“姑娘”的声响,而眼前这满屋子的莺歌燕语又这般缱绻非常,冰冷的石地上仿佛还留有纹锦的体温,温热的火炕又烤得我筋骨酥软,前一刻做修罗场眨眼间转化含章殿,究竟孰真孰幻,孰是孰非,这一口口的醇酒佳肴,一个个的如花美眷,这满室的雕栏玉砌,富贵荣华之下又究竟掩藏了多少无主枯骨,夜歌亡魂……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中听得二婶轻唤:“芳丫头,芳丫头……”这才醒转过来,忙抬头定睛观瞧,见对面二婶正看着我,眼神中像是写满担忧,见我目光清亮神色如常,像是松了口气安下心来,笑说着:“芳儿看着是疲乏了,今晚也不用回前边去了,就陪着我在这屋里好好歇一觉,明早我替你去跟先生告假,也好好松范几日。”见我想说话,一抬手把话截住,不由分说的打发乌云珠取来新制的被褥铺床,齐兰珠上前伺候我梳洗卸妆,另换上新做的睡袍鞋袜,连第二日要穿的丝袍和首饰也一应备全了,簇拥着握来在床上歇息。我此刻再无挣扎之力,只能任由她们摆布着,自己理平心绪慢慢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何时睡去,再醒来时天还没亮,整个屋里寂静无声,意识慢慢清醒了,睁开眼却看不清东西,只知道自己睡在碧纱橱中,二婶应是睡在内堂床上。屋子里也未留下灯火,连熏笼也灭了,隔着层层纱帐往外看去,只看得到一团漆黑而已。方才梦中干渴,醒来更想水喝,一时披衣踏鞋下地,走出纱橱往炕桌上摸索着茶壶,也不用杯子,拿起来对着壶嘴一气儿长灌,直到喝着茶叶梗子方才停下,自己擦着嘴也觉好笑,几时竟变得这般埋汰了。
      冷不丁身后传来女子声音:“我料着芳儿必得起夜找水喝,这才留了壶茶温着,要是不够,我这里还有。”
      我吓了一跳,转身见二婶披着丝棉袍子站在身后,手中果然拎着只壶,我忍不住一笑,连忙接在手里,二婶笑说:“方才是醉,现在可算是醒了。横竖我一个人也睡不着,你过来陪我一块说说话吧。”不待我拉起我往内堂走,顺手拿起桌上的蜜饯匣子。
      二婶的床是她进门时带来的陪嫁,当年过嫁妆时很是震动了内宅人等,连老太太那边儿都打发人来瞧。总共三进的红木大床,雕刻全套的白蛇传,人物一个个眉目传情,栩栩如生如有所诉,身穿的服饰更有一衣带水之神韵,于皱褶纹路处如临风飞扬般隽永超群,甚至足下踏着的朵朵云纹莲花也各不相同。这些年人来人往观瞻的多了,慢慢也见惯了,今日才发现这床不但奢华,更是难得是匠心独具,床榻下设有抽斗,专为放鞋使用,床榻中央是四格书柜,周围设有三层小抽斗设有通气孔专为放零嘴儿使用,另三层加锁匙可放珠宝玩意儿,床头可抽出小桌几放茶具烟杆儿,更有三层床板,一层为凉席二层为棕绷三层为松木板,可随主人心意随意替换。二婶笑说:“有了这张床,我可以三个月不用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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