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觞未央》晏熙

64、六十二

　　“你打算如何做？想我大燮真真无辜，莫名其妙就被那个叫杨白的人给扯上了，这算是个什么事？！我不管，你既然是徵皇，那你徵国之臣犯下的罪孽就理应由你来全权消弭，记得，一定要干干净净，不能让我大燮的根基国本有一丝一毫的动摇。”我浅啜一口茶，靠在圈椅中懒懒道。
　　守绪神色一派淡然，仿佛这不过是鸿毛一轻：“当然，这事我怎敢劳烦徽儿这‘大忙人’过于操劳？不过，先前是谁对我说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地方一定要告诉他？难道都是不作数的？唉，遇人不淑，幸好还有徽儿在我身边。”
　　我面上微红，握拳抵住下颌轻咳一下：“谁说话不作数了？我只是不想你到大燮成天游玩而已。好了，说正事罢，成天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守绪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你这不是还没有查到谁是你燮国方面的幕后之人么，连你都不清楚，我怎好贸然行进？你先理理思路罢。”
　　“我对此也有些疑惑，如今大皇兄已去了，二皇兄素来又是个不大过问政事的清散王爷，崇珈是决计不会的，昰儿就更加不会了，且宗室凋零，仅存之人也被父皇打发到了边远地区。然此次大燮参与之人不仅有原先大皇兄麾下的，还有很大一部分之前的中立派。思来想去，一时倒是想不出个所以然了。”我微阖上眼，蹙眉深思。
　　“我之前说过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徽儿可要好生记得，很多时候无害的表象只是为了遮掩心底深沉的欲望，越是无害越是须得小心提防。”守绪别有深意的看着我道。
　　“照你这么说来，世上岂不是再没有任何单纯可信之人了么？好恶之分也难以确定？知人知面不知心，说起来，我也与你认识有一些时间了，那你的心是怎样的？”
　　“无论怎样”，守绪的神色倏尔正肃起来，辉熠熠的眸子直直看进我的眼里：“我对你总是真的。认识以来，除了不能说的我可曾欺骗过你？”
　　“嗯，我相信你。那么，会是谁在幕后操控着这一切？”
　　“都说当局者迷，正因为你太熟悉燮国的朝堂，往日的认知已经主导了你的思维，反而不如我这个外人看得清切。既然你相信我，就把你的夜月借给我几天，到时，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回复。如何？”
　　“如此也好，我倒落得清闲。”

　　送走守绪之后，我又在书房略略坐了坐，便也朝府内西花园行去。
　　前一段时间因着朝里繁杂事务，朝外又担着徵国那事的心，真真没舒松下来过，这西花园也有好一阵子没来了。
　　此时已是傍晚，天边云蒸霞蔚，橘色光华温暖动人，偶有飞鸟掠过，鸣叫声声清脆。
　　我闭上眼，深深吸一口气，花香草香树香皆随着这一深呼吸滑入肺腑之中，宛转洗去烦躁抑闷，周身顿觉清爽起来。
　　负手慢行，拣一条树木葱郁的小径感受暮光照射不进的清凉静谧。

　　“唉，这可怎么办才好？娘娘性子平时到是平和，可一旦犟起来，那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就是。本来以为不过几天就会好的小风寒，竟然拖了这半个月也不见好，大夫都换了好几个了，这么拖着也不是个办法。”
　　“我早就想禀告王爷，可娘娘硬是不准，真真急死我了。”
　　“王爷也是，都好久没来看我们娘娘了。”
　　“你知道些什么，王爷是我大燮的储君，自是一顶一的大忙人了，我听前院侍候的安元说，王爷最近忙得不可开交呢。”
　　“嗯，国家大事是要重要得多。哎呀，我们可得快点回去，不然耽误了娘娘服药的时间却是大罪。”

　　两个侍女去了一阵，我方回过神来。
　　听她们的声音似乎是倾采身边的人，也怨不得她们如此说，我几乎都有一个月未去看倾采了，连她病得这样重都不知晓。
　　心里不由得升起浓浓的愧疚，踌躇一下，我转身向嘉痕馆行去。

　　平日里总是恬馨的熏香已被微苦的药味掩盖，紧闭的门窗，层叠的纱帘，都使这间寝房郁郁而不舒展。
　　我挥手示意侍女们退出，径自坐在了倾采的床前。
　　她的容颜稍显憔悴，失去了往日的红润娇俏，但却像雨后风中颤立的花朵，更显清丽楚楚，让人不禁愈加心怜心疼。
　　我轻轻握住倾采搭在衾被外的柔荑，大热天里，她的手竟然是冰凉的。
　　许是感觉到手上传来的热度，倾采簌簌颤动了片刻羽睫之后，睁开了双眸。
　　她怔怔看了半饷我的手，又动了动指尖，方大梦初醒一般猛抬头看向我。
　　一滴，两滴，三滴……大颗大颗的泪水突然从倾采的眼中滑下，又落在了我的手背上。
　　我心里一紧，小心翼翼扶她坐起，慌乱地擦拭着她似是永远也止不了的眼泪：“别哭，采儿你别哭啊，是因为不高兴看到我么？还是因为怪我许久都不来看你？”
　　她反手抓住我的手贴在脸上，头轻轻上扬，努力的想要止住泪水，声音沙哑低柔：“不是的，不是的，我怎么会怪你，怎么会不高兴呢。我就是因为太高兴了才会这样的啊。殿下能来看我，我，我不知道有多高兴。”
　　她的眼中有我不能承受的光芒，我的心在这一刻紧紧收缩，又酸又涩，愧疚难当。
　　“啊，采儿，先不要说这些。来，我喂你把药喝了罢。”我转过头去，端起床边小几上已放凉了的银药盏。
　　我舀起一勺药汁，浓郁的味道扑鼻而来。
　　倾采微皱起眉头：“好苦，我不想喝。”
　　我捏捏她的鼻头，温声道：“都这么大了还怕苦，也不怕筠晅知道了笑你？若你想早点下床，还是乖乖把这药给喝了。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必定早就想出去游玩了。我答应你，只要你好了，我就带你到玉华山去散散心。”
　　“可不许哄我。”倾采抢过药盏，一口气喝下去，我连忙将准备好了的杏脯喂入倾采口中。
　　“我怎会哄你？到时就只带你一人去，好不好？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

　　爱到深处无怨尤，倾采明知道我对她的不是爱，可是仍是一心一意的念着我为着我。
　　这一生，这份情，我终究是要辜负了。
　　“采儿，你真的不怨我么？我……”
　　“殿下，你不必愧疚。这样的日子对于我来说就很好了，能够以殿下妃子的身份陪伴着殿下，这就是我所想要的幸福。何况，殿下对倾采还这样好。不是每个女子都能像倾采这么幸运，不仅能够遇见所爱之人，还能长久地陪伴着他。所以，这便足够了。”倾采的面容平和温婉，那上面的神光耀眼得使人不能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