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觞未央》晏熙

50、五十

　　春节喜庆的余韵还未消散，迎春花也还未开放，我每天的日程开始恢复了紧凑繁忙。
　　过了午时，在宫里陪着父皇用了膳才出来，还未来得及跨上马，身后便传来焦急而惶恐的呼喊声，隐隐约约还夹带了一丝呜咽：“殿下，殿下，俍王殿下，您等等……”
　　我听着这声音像是母妃宫中随侍的传书，心莫名惊跳了一下，停下了动作。
　　传书气喘喘吁吁的在我面前刹住，大冷的天竟跑出了一头的汗：“呼，呼，呼，殿下，呼，娘娘她……呼，呼，娘娘她仙去了，呼，您快……”他颤抖的手直直伸着指向斯云宫方向，眼圈越来越红，泪水混着汗水滴答落在身前的石板上。
　　我只觉得大脑蓦然一片空白，眼前的传书还在一张一合的说着什么，可是我一句也听不见，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的抽去我身体里的热量，最后连心也寒冷一片，破碎了，心里的一个重要地方在不断的塌陷，好冷，我下意识的抱住双臂，凉凉的液体划过脸颊，经过唇畔，一直涩到了心里。
　　怔怔立着，腿仿佛不是自己的了，一会儿软一会儿又像灌满了铅，竟不能移动分毫。
　　夜月冲上来，一把抱住我摇着：“殿下，殿下，徽儿，你哭出声来，哭出声来，别这样。徽儿，别这样憋着。我们去斯云宫，我们去见娘娘。”
　　夜月的话语虽杂乱无章，却悚然惊醒了我。
　　我抬眼慌乱的看向他：“是了，是了，我要去看看母妃，要快一点才好。我们这就去罢，啊？”
　　夜月心疼的拂开遮住我面庞的乱发，揽住我的腰提气跃上流火，旋身冲进宫内。

　　景物飞快的向后逝去，我的心空洞而茫然。
　　那个带我来这世上的人，那个给予我无限慈爱宽容的人，那个柔弱又坚强的人，那个……可是，她却已然不在了。
　　心那么难受，那么痛苦，快呼不上气来，我紧抓着胸口的衣服，想要借此舒缓巨大的悲恸。
　　身后温暖坚实的胸膛此时是我唯一的支撑，夜月干净清冽的声音不断的在我耳边响起：“徽儿，我们就快到了，徽儿，尽力吸气会好受一些，徽儿，我会一直陪着你，徽儿……”

　　斯云宫的牌匾已隐约可见，我等不及马停住便跳下去，踉跄了好几步方稳住了身子，跌跌撞撞的向正殿奔去。
　　平日里，斯云宫总是言笑晏晏轻松活泼，而现在沉沉抑抑的气氛压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色彩娇艳的门帘还未来得及换下，此时一见更觉伤痛。
　　殿中诸人皆压抑着小声啜泣，我却脚步迟疑不敢近前，怕见到母妃再也睁不开眼的样子，怕心底最后一丝缈望也被击碎。
　　几番挣扎，我终是缓缓走近床前。
　　多年熟悉的容颜依然安详美丽，可是却异常苍白消瘦。
　　只一眼，我蓦然不忍再看，紧闭的眼帘挡不住滚滚而下的绝望，一滴一滴落在母妃的脸上。
　　我记得母妃最怕的就是我的眼泪，可这一次，她再也不会把我搂进怀里温柔的拭去了，再也不会了。
　　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捏住我的心，越捏越紧，催生出无边的黑暗笼罩下来。

　　“徽儿，你这孩子净知道疯玩，都叫那崇珈给带坏了。瞧瞧，今日刚上身的雯裳锦就被你给糟蹋成了这样，脸也有些儿花了，徽儿饿不饿啊？”母妃微弯着腰拈起手绢替我细细擦去脸上的泥迹。
　　她的声音轻柔，她的神情宠溺，我的母妃，是我心目中最美的女子。
　　儿时淘气后被母妃逮个正着的场景仿佛鲜活在眼前，可是心底却深刻而悲哀的明了，我这是太过思念母妃而致。

　　睁开红肿的眼帘，愣了愣，才发现父皇坐在我床边正握着我的手。
　　“父皇？”话一出口，我不禁皱了皱眉，声音竟然喑哑至此。
　　父皇放开我的手，起身拿来一盏茶道：“总算是醒了。先不要忙着说话，你昏迷了三天，点滴未进，只是靠千年人参撑着，来，把这盏玉露参茸茶喝下去，润润喉恢复些气力。”
　　我伸手欲接，父皇稍用力把我按了回去：“你身子还弱，就由父皇喂你喝罢。”
　　一盏温热适口的玉露参茸茶喝下去，果然好了许多。
　　拭去嘴角残留的汁液，我抬眼看向父皇，他的双眸中有太多我所不能看清的东西，极深极邃。
　　几天不见，他明显憔悴了，可紧抿的薄唇，挺直的背脊仍彰显出父皇不容逆鳞的威严。
　　屋内静默一片，我们谁也没有开口。
　　半饷，我强忍鼻间的酸意，定定直视父皇，一字一字缓慢说出：“无论是谁害死了母妃，我都要他付出相应的代价！父皇，您成全儿臣罢！”
　　无声的对视，缠枝莲花灯座上的檀香烛眼看就要烧到一半，父皇方舒缓了眉头，叹息道：“朕答允你。但，也要有个度。”
　　见我点头答应，精神又着实不好，父皇为我掖掖被子：“你母妃的事就由刘福操持着，倒比礼部那些弱不禁风的酸腐强，你也好省省心。今日你就躺着，这样子也去不了灵殿，反叫人替你担心。朕不打扰你了，好好睡罢。”
　　眼底又漫上水雾，我微扬起头不让它掉落，伸手拉住父皇衣摆，涩声问道：“父皇，徽儿想知道您爱过母妃么？若是爱过，又怎会任母妃……”喉间哽咽，终是说不下去。
　　父皇背对着我，声音低暗：“少年夫妻，就算没有爱，这么多年也会有习惯了的亲暖。可这些到了江山社稷面前，都是无足轻重的。徽儿，帝王不是无情，而是必须多情，大爱天下。”
　　手中的衣摆一寸寸滑过指尖，父皇的无奈却长久停留在我的手心，似挥不去的沉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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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番外比正文好写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