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觞未央》晏熙

17、十七

　　接连二十多天以来，我军都按捺不动，只在徵军挑衅时，派些小兵小将应付了事，一概以软弱惧怕之态示人。
　　正所谓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现时，轻骑队还未操练妥当，我军就暂以此种姿态示徵，再加上此前我军也几乎连连败北，徵朝不疑有它，其军队也开始渐渐掉以轻心，不若先时那样防备警惕。
　　我所拟定的作战计划并没有向过多的人透露，军中已有不少人开始猜测疑惑，甚至有人私下里议论我是否娇生惯养、绣花枕头而儒弱胆小、畏缩不前。
　　对此，我只是一笑了之。时候还未到呵，唐谂等人不得不防。
　　据夜月回报，我军粮草近来有些不接或劣质不堪都是因为唐氏一族在暗地里捣鬼的缘故。　　两军交战之际，国家存亡之间，唐氏一族竟然还要勾心斗角，争夺皇储之位，实在令我寒心。
　　怎奈军心稳定要紧，两帅相争必定影响，只得隐忍不发。

　　这一日，我正在灯下夜读兵书，夜月挑帘而入，恭谨立在我面前道：“殿下，属下查到一件事。”
　　我抬头看他神色严肃不似往常，知是要紧事，便一勾手让他近前附耳说来。
　　“殿下，徵朝军营中……”夜月低声说道。
　　我一挑眉，轻声笑道：“呵，真是一件有趣的事呢。夜月，到时我们可得好好招待一下这位尊贵的客人。”
　　接着，夜月继续禀道：“殿下，徵朝似乎不太耐烦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了。徵营里，元无绝召集诸位大将商议要快速解决我们，属下猜测徵军应该就在这几天行动。”
　　我神色一肃，捏紧拳头，沉声说道：“该来的总是会来，终于要开始了。夜月，传令刘昉、刘惇，叫他们统领轻骑队高度戒备，随时待命。另外，再让唐谂过来，毕竟他还是副帅么。”

　　等唐谂到来，我与他细细商议具体布战计划。
　　到时，他与王世仁指挥前方大队伍，配合我发动楔形阵，再进行合围歼灭重甲铁骑军。
　　此一役是这次战争成败的关键所在，我让他下去好生准备。

　　看着唐谂掀帘出去以后那帘子还兀自飘荡的样子，我神思有一刻的恍惚……
　　支昌城对于我朝来说，已是极北之地。
　　往年此时，鄀京中必还是歌舞升平、凉爽宜人，而这里却早早百花凋敝，只剩一些常绿乔木还略有生机。且此处风沙极大，若白日里在风口一站，那沙定被风刮得直往人身上跑，打在脸上似刀割般疼。
　　不知父皇母妃还安好否？
　　崇珈是否还是到处眠花宿柳，畅快痛饮？
　　小崇昰是不是又长高了一些，没见着我有否哭闹不休？
　　他们想不想我？
　　……
　　当初，我怕纷扰我的心思，硬是不准他们写信来。
　　唉，现在可好了，我极想他们能有只言片语寄来，以慰相思之苦。
　　我后悔极了，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决不能反悔，让他们笑话。

　　整理好情绪，我收回忪怔的目光，转身对夜月说道：“夜月，对于唐谂他们克扣粮草一事，其中的参与人员、证据等，你可要掌握好。这些，他日我必有用处。”
　　待他应允后，我凝神细看了看夜月清秀俊逸的脸庞叹道：“夜月，你可曾后悔待在我身边？你的才学武功都极好，却只能隐在暗处。”
　　他抬头急道：“殿下，夜月不后悔！从那年殿下买下我时起，夜月就一生都是殿下的人了。能跟在殿下身边，为殿下分忧解难，就已经是夜月的福分。后悔二字，夜月从未想过，也永不会这样认为！”
　　“夜月，将来总有一天我要让你正大光明的站在我身旁。对我来说，你是我重要的伙伴，你明白吗”，我对他微微一笑，扬手制止他开口道：“好了，不说这些了。今天晚上的‘例行公事’还未完成呢。”
　　我起身向外走去，找到一个地势稍高的上风向处停下，从袖中取出龙吟笛，开始缓缓吹奏起《折杨柳》来。
　　《折杨柳》曲调清扬婉约，离愁依依，在空旷的沙场中听来，尤其令人心恻。
　　笛声高亢，随风散入远处的徵朝军营里。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徵朝军士离乡已有几月，何况又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大燮领土内，此曲应该很能激起徵朝军士的思乡之情。
　　军心很重要，但不是每个士兵的意志都很坚定。
　　我这段时间以来，每隔几天就会吹奏一曲思乡离别之曲，为的就是动摇徵军军心。
　　据夜月探察，效果还不错。

　　酒不醉人人自醉，其实每次吹奏起这些曲子，第一个被扰乱心志的必定是我。
　　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前世的点点滴滴，快乐抑或是痛苦。
　　但无论是什么，都是弥足珍贵的令人思念的美好。
　　原以为，时间可以治愈一切，淡忘一切，带走一切，可越是想要遗忘的就越是鲜明蒂固，总在心里占据着一个角落。
　　多少次午夜梦回都是泪流满面，又多少次望着这个男儿身哭笑不得。

　　当我回过身对侍立在后的夜月微笑时，连我自己都可以清楚感觉到那个笑容是多么的哀伤与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