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觞未央》晏熙

12、十二

　　老天爷变脸可真快，昨日还是骄阳似火，今日就已哗哗地下着倾盆大雨。
　　天边浓黑厚重的堆层云缓缓移向这边，大有催压宫城之势。
　　天沉甸甸地似压在心头，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倚窗而立，任凭雨水溅在脸上，濡湿衣衫。心里隐隐有不安的迹象。

　　昨晚子夜时分，我已从夜月处知晓有一骑飞驰入宫，似从前线而来。
　　父皇连夜召集心腹大臣共聚御书房商议。恐怕盟约之事似有变故。

　　夜月，从我十岁起便开始培植的暗势力，现已遍布全国。酒坊勾栏、官府臣宅等无处不在，就连朝堂之上亦有夜月成员凭借科举跻身而入。
　　男为夜，女为月，统领之人称为夜月。
　　他们个个武艺高强，智谋出众，对我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那夜月更是与我渊源甚深。
　　五岁那年，我出宫游玩。出于好奇，我硬要侍卫带我去石榴坊。
　　石榴坊名字虽雅，却是个贩卖人口的阴暗地方。
　　在侍卫的簇拥下，我缓缓打量着这个地方。眼前的情景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不是没有想过，却不料这般惨象。
　　看不下去，正要走时，忽然一声稚嫩的呼喝声响起：“你们给我停手！”在喧闹杂乱的大堂里格外引人注目。
　　我寻声慢慢踱了过去。
　　只见，一群凶神恶煞的仆奴模样的大汉正围着一个看上去十一、二岁的男孩。男孩衣衫褴褛，浑身青紫瘀斑，鲜血淋漓。脸被污垢遮得看不清样貌，只一双眼睛明亮而清澈，像一抹可贵的阳光照耀在这个潮湿肮脏的角落。
　　眼看新一□□打就要落在他身上，我心里一动，喝道：“住手！”
　　那群仆奴转头看向我，中有头领模样的一人谄媚道：“哟，是您哪，小爷。这小兔崽子可凶狠得紧，小的们正教训教训他。可是污了您的眼？小的这就让他给您道歉。”说完，他一脚踹去。那个男孩倔强地昂着头，一声不吭，毫不避讳地望着我。
　　自从来这以后，除了父皇、母妃等少数几人，还从来没有谁敢这样直视我的眼睛。
　　侍卫长李敢见状怒喝道：“放肆！”作势就要打那男孩。
　　我意兴甚浓，一挥手道：“算了。我买下他了，带他和我一起回去罢。”
　　就这样，他成了我的人。
　　我没有问他身世来历，只在皇城外买了一个小院子让他住在里面。又为他请来老师，教他识字、读书、武功、谋略。
　　偶尔去看他一眼。并在五年之后，赐名夜月，让他统领夜月组织，成为我的臂膀。
　　凭借夜月，我一个十五岁的皇子暗暗影响着全国的态势。

　　用过早膳，我来到宣政殿。
　　整个大殿气氛压抑阴沉，而接下来的消息更是令人惊讶，不啻于一滴水落入油锅之中。
　　徵朝除索要大量金银珠宝，清宁、武宁二城外，竟然还指名要玉溆公主和亲！
　　玉溆公主乃皇后亲生的嫡公主，也是我朝目前唯一一位年龄适合而又待字闺中的公主。
　　徵朝算得可真准啊。

　　宫中公主本就少，且玉溆公主聪慧乖巧，深得父皇喜爱。还不论玉溆身后，皇后娘家势力深厚，关系错综复杂。若玉溆一去，不异于让徵朝手中掌握一位极其重要的人质。
　　和与不和皆是两难！

　　朝中大臣立马分成两派。一派力主和亲，一派力主抗徵，两派争吵不休。
　　我冷眼旁观，独自思索着。
　　突然听闻父皇问道：“徽儿，你有什么主意？”
　　我忙出列回道：“父皇，儿臣以为不和为好。”
　　父皇目光一闪：“嗯，说来听听。”
　　“父皇，诸位大人”，我朗声说道：“玉溆公主和亲，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不用我说各位也知晓。崇徽权衡再三，认为和亲之弊大于不和。陪些金银珠宝倒还罢了，徵朝竟还要清宁、武宁二城为嫁妆。这二城在我朝的防御地位上举足轻重，若是割让与徵，则我朝防线更弱，徵朝几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长驱直入。到那时，我大燮危矣！而这次惨败的道理也在于此。”
　　我望了望父皇，再环视一周，接着说道：“且不论公主和亲是多么屈辱之事。难道我大燮就没有人了吗，还得须一位弱女子去担负起护国大任？
　　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
　　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
　　岂能将玉貌，便拟静胡尘。
　　地下千年骨，谁为辅佐臣。
　　魏绛之功，何其儒也！和亲只能图苟安于一时，若要长久安宁，只能以武力反攻。父皇，请三思！”

---

作者有话要说：　　魏绛：春秋时晋国大夫，力主和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