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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那时候是1932年,弗朗西斯波诺弗瓦才21岁。在里昂的音乐学院念到了第三个年头。
      为什么没有留在巴黎呢,也许是因为这个年纪的年轻人都有着离开家的欲望。弗朗西斯更加想要找一个新的地方,远离巴黎的浮华和温度,为自己的理想找一块更合适的发芽生长的土壤。
      他现在已经混得很有样子了。钢琴系的系主任十分看重这个富有天才的学生,他弹奏那些浪漫主义的曲子时表现出来的细腻令人惊讶;德奥系的典雅也能毫不困难的驾驭。虽然现在还带着一点“装老练”的味道,但是总一天会完全洗掉的。他又是那么喜欢交往的性格,很快身边已经聚集起了一批热爱艺术的青年人,在一起聚会,散步,写作,辩论。弗朗西斯还擅长画素描,他靠着钢琴画画的样子不知道倾倒了多少少女。
      “舞会,舞会,又是舞会!”他的室友恶狠狠地念叨着,“这是这个月第几次了!你自己喜欢这种享受,我可觉得累!”
      “亲爱的亚瑟,你太没有情趣了。”弗朗西斯说着可怜巴巴的台词,“除了你,让我上哪里去再找一个合拍的合作人呢?要知道皮埃尔和西蒙他们不光期待我,更期待着你呀。”
      “得了吧!”他的室友挥了挥手,“你抬举我也没有用。我真的不像你那样清闲——你为什么不转去作曲系?那帮人一个个白天趴在草地上晒太阳,一到晚上就捧着心脏说自己活不久了!”
      “他们不肯要我。”弗朗西斯快速说着。“今晚你去,哥哥我就请你喝酒。”
      “听着,弗朗西斯。”他的室友表情严肃,“就算你这么说,也诱惑不了一个英国人。我真的没兴趣和你的那些崇拜者们混在一起了,请您自己去当他们的舒伯特吧。”
      学院里明明那么多他的同胞,为什么偏偏只有他的室友是个古板无趣的英国人呢?他叹了口气,他的室友,学单簧管的英国人亚瑟柯克兰先生毫无疑问是个标准的绅士,不好热闹,脾气倔强,自视甚高,似乎永远以和他作对为乐。弗朗西斯决定收起他的社交论调,不打算再和这个不懂享受的榆木脑袋浪费时间。
      “啊啊,我说不过您,谁叫您这位木管乐器演奏家的口水比我要多多了呢。”他说,然后在英国人寻找他用来装样子的手杖的时候赶紧逃出了宿舍。
      他有点小小的不痛快,但是想到晚上舞会上将要新来的姑娘们,心情又好了起来。他改变了去琴房的路线,转而来到学校后面的树林里。正是初夏时候,树叶绿得发亮,枝条们互相牵着手,法国的风吹过它们,奏起了最温柔的交响。
      脚下的草地是柔软的,走在上面好像淌过小溪里的水。一块一块不均匀的鲜嫩颜色点缀在上面,有着潮湿的水汽慢慢浸润着鞋底。弗朗西斯跑了起来,他没有束发,半长的金发随风飘舞着,不时挡在眼前,让他的脸颊痒痒,他伸出一只手来把它们按在了耳边。听力产生了微妙的变化,鸟儿的声音钻进他一只耳朵,又在另一只耳朵里凝聚。
      自然的微笑是多么甜蜜。空气中交织着各种颜色的旋律,它们直接灌入未来钢琴家的头脑,变成他在舞台上显示的天才。
      忽然周遭的宁静有了一些变化。他听到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和他一样在林中穿行,跑的那么快。他寻找着声音的方向,不断摇摆着视线,有一个瞬间,一个影子似乎从他眼前掠过,转瞬间又消失在树木的掩映里。只有一从闪亮的银色狠狠钉入了他的眼底。
      他觉得有个力量在牵引着自己。脑子中回荡的是多年以前看过的关于森林里的各种传说。精灵,小鸟和白色的鹿。他觉得自己着了魔,好奇心统治了思考。他用力地喘着气,加快了奔跑的速度。空气中满满的都是植物的涩味,破碎的阳光浇在他跑过的路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弗朗西斯觉得自己平时一贯的闲适优雅风度已经荡然无存。他喘着粗气,感觉草地上好像长出了湍急的河流。良好的听力一直给他指引着方向。他咬着牙,发现自己已经停不下来。他缺乏锻炼的腿早应该酸了,此时却不知道被什么给驱动着向前。他抬起一只手捂着胸口,那里跳动得那么响,就好像急迫着想脱离身体的束缚一样。
      前面是一个小池塘。他睁大眼睛,浅白的睡莲浮在水上,乖巧而宁静。他脚步终于缓了下来,大口喘着气,风里带着浓重的水汽扑上他汗津津的额头,他随手抹了一把。他跌跌撞撞向前走着,一直走到了池塘边上。忽然脚下多了一块石头,他酸麻的腿早已失去了反应能力,整个身体向水面的方面倒去。
      他忽然放松下来,闭上了眼睛。
      一双有力的手臂从他身后揽住了他的腰。他的身体骤然被固定住了。他不得不瘫软在这个怀抱里,找不到能使上力气的支点。他的手臂拽住了这人的衣服,是触感粗糙的衬衫。他抬起头,一丝金发被汗水黏住,挡着他一小半视线。他瞪着这个人深红色的眼睛,那里面全是疑惑的神情,再向上是一头银发。他噗嗤笑了出来。
      “你……你笑什么?”这人张了口,他是个大嗓门的男中音。法语里带着磨不掉的棱角。
      弗朗西斯伸手碰了碰他的头发,“我终于追上了你,亲爱的白毛鹿先生。”

      那一晚上弗朗西斯还是没能去参加舞会,理由是脚扭伤了。
      “这并不是个好地方。”
      “那有什么办法?我现在不能回去,绝对不能。不然的话哥哥我一定会毁在那个英国人手上。”弗朗西斯暗中咬了咬牙,“请您扶着我,扶我过去,对,就这样。”他终于坐在琴房的钢琴凳上了,呼了一口气。“感谢您,白毛鹿先生,想听点什么吗?”
      “本大爷才不是白毛鹿!”对方叫了起来。弗朗西斯轻轻吹了一声口哨,手托住了下巴。“那么您是什么?”
      “本大爷的名字是吉尔伯特贝什米特!”
      “噢,帅气的德语名字。职业呢?”
      “……汽车修理工……你不许笑!”
      “我本来也没笑。”弗朗西斯睁大眼睛,“我小时候也憧憬过这个职业,我保证。您一定得相信我。”
      “你这种语气真讨厌。”吉尔伯特皱着眉头,“或者说你们这种人都这么讨厌?”
      “为什么这么说?“
      “本大爷的弟弟。”他的话中掩饰不住烦躁,“也看上了一个,哼,钢琴家?天晓得他自己明明连谱都不识。也不知道那位高贵的主儿到底有什么好,能让年轻人发狂。”
      弗朗西斯低低笑了两声,吉尔伯特很快又开了口,“我认得你。弗朗西斯波诺弗瓦。”他在说这个名字的时候实在发音很硬,“本大爷听过你的演出,那个什么小礼堂里,名字忘了。”他抓了抓头。
      “您原来喜欢欣赏音乐。”弗朗西斯语气诚恳,“为什么没去巴黎呢?”
      “那两个人正在巴黎呢!”吉尔伯特犹豫地抿了抿嘴,“本大爷懒得看着他们。就自己跑出来了。在柏林的工作可是忙得要死,连度假的机会都没有。本大爷为啥还要跟着他们?看着那装模作样的家伙本大爷难受!”他一双眼睛盯在弗朗西斯的身上,后者无辜地看了他一会,坐直了身体。“我要练习了……有什么您偏爱的吗?”
      “你相信我刚才说的话?”
      “噢,您说什么,那是您自己的事。”弗朗西斯掀开琴盖,月光在键盘上勾勒上了清晰的银边,“您的头发很特别,让我想起读过的童话。我希望能经常见到您。”
      他按出了一串和弦,高高低低,委婉盘旋。轻盈的琶音好像能反射月光。
      “这是什么?”
      “拉威尔。”(1)弗朗西斯弹琴的时候似乎并不喜欢说话。他晃了一下头,最后一串音阶滑落,“想和一个法国人去花园吗?”

      他第一次把这个普鲁士佬(对方自称是个普鲁士人,这让法国人一通大笑,最终的结果是钢琴家的腰在琴凳上撞出了一个青印子。)带回宿舍的时候,亚瑟柯克兰惊讶得差点掰断了心爱的手杖。
      “我都不知道,你原来是这种偏好。”他的绿眼睛瞪大了,上下打量着新来者。普鲁士佬一手叉腰一手抓头发,一对红眼睛不客气地瞪了回去。
      “难道你以前对哥哥我有什么误会?亲爱的亚瑟,真是对不起,哥哥这次要让你失望了……”
      他话还没说完,亚瑟的手杖搭到了他的肩膀上。他乖乖闭了嘴,看着英国人满意地一笑,转移了视线,“我叫亚瑟柯克兰,英国人,这家伙的室友。不介意的话我请你喝下午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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