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无颜》木小鹿

27、长春春未长-下

　　“不不，焦参军勿急。”虎娘不着痕迹地飞速盘算一个遍：一贯钱、三斗米不算太多，可以承受。她随即浅笑：“呵，为宋主贺寿是应当的！巧儿，拿一贯铜钱来——”

　　“且慢！”谁料，焦魁再次挡下虎娘扬起的手腕，目露贪婪的脸孔前倾，刻意放慢语速道：“虎大娘记错了吧？不是一贯，是四贯钱，再加，一斛两斗米。”

　　“什么！？”林虎儿、宋大石和庄无颜先后由西院赶到，一听这话，三人皆大惊！

　　“四贯钱？呵，十二斗米？呵。”虎娘转动腕上钏子，频频干笑，“敢问为何？”

　　“哼，府尹大人的文书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焦魁转身背手，“三斗、一贯那是下户的标准，你们来燕楼可是一等上户，想用一贯钱就打发本官？”

　　庄无颜听得疑惑。以往缴税，来燕楼都按二三等的中下户计算，缘何忽然升了等级？且况，像来燕楼这样小本经营的铺子，若按数缴出上户的税米，那什么开张呢？

　　一定是官爷不小心弄错了……庄无颜犹豫着刚想张口，却感到大石哥抬掌轻压住她的肩头。

　　东堂门外，街上家家户户的哀求声不绝于耳：

　　“官大爷，我的生意早倒了，怎么算得上户？一定是记错了，请再帮忙查查吧！”

　　“几位官爷，我家没有男丁，只靠我煮茶叶蛋过日子，不能按上户收米呀！”

　　“官爷，我求求你，这些口粮是赊来的。请你行行好，不要全拿走……”

　　这下庄无颜明白了，官差一张口，说你是你便是，哪怕整条街的人家通通是上户！

　　“哼。”林虎儿愤愤不平地粗声喘气。虎娘沉默片刻，叹道：“唉，恐怕要让焦参军失望了，我们拿不出四贯钱，更没有一斛二斗米。”

　　“没钱、没米？”焦魁一听，翘起嘴角，像早在期待什么。他转身喝令：“来燕楼胆敢欺瞒官府、违旨抗令，本官命你们彻查来燕楼，搜出的一干财物全部充公！”

　　“是！”一队衙役形如恶犬，踏着杂乱的脚步闯入西院。

　　宋大石默不作声地将庄无颜藏到身后，与林虎儿对视一眼。林虎儿左右张望，奇怪，巧儿哪去了？

　　．

　　好机会，真是好机会。

　　当庄无颜、林虎儿和宋大石三人奔向东堂，巧儿的脑袋闪过一个念头。

　　来燕楼东边楼下是客堂，楼上靠水一排共有四间厢房。

　　西边连接一个颠倒的“凹”字形杂院，灶房和磨盘在院右。宋家兄弟居院左，林虎儿住在两兄弟楼上。而小院北侧，二楼自西向东分别是秋水、阿拐婆和虎娘的房间。一楼是楼梯、杂货仓、巧儿和庄无颜的屋子……

　　巧儿默数，安静的小院只有她一人，楼里每个角落她都翻遍了，就是找不到来燕楼的“酒窖”！

　　平日，只见阿拐婆取酒，任她再留心，不知酒从哪来。来燕楼的醉仙酒都藏在何处？连续查探好几天，巧儿没半点收获。唉，令娇姐姐若在就好了。

　　“咦？”巧儿停住脚步，感觉脚下地基由空变实；重新走过，脚下又由实变空了——虽说那变化的感觉极其微小，巧儿兴奋地屏息而笑。

　　“吱扭”，木梯下的地板被掀起，巧儿探头，竟见狭窄的楼梯一路向黑暗延伸去。

　　“原来这小楼不只两层，而是三层呢！”巧儿笑嘻嘻地擦亮手中火折，反身倒退着步下窄阶。大约行至一半，黑暗中伸出一只手，猛地拉住她的脚踝，将她拽入窖内！

　　巧儿欲大喊，却被同一人的另一手死死捂住口鼻，地窖的门在她眼前合上。

　　“巧儿姑娘？”轻柔的嗓音于她背后响起，那人拾起掉落地上的火折，无可挑剔的脸孔慢慢移入火光问：“巧儿你也来了？无颜呢？”

　　“你是……秋水！”巧儿认出眼前人，心跳还没恢复，只听放开她的人用沙哑的声音询问：“小姐和小少爷在上面可好？衙门的人，有没有刁难他们？”

　　巧儿睁大眼睛呼吸，问话的不正是来燕楼煮饭的嬷嬷阿拐婆？她们二人为何在此？

　　“你、你们……”巧儿张口，阿拐婆示意她噤声，秋水立刻吹灭火苗。

　　头顶传来重重的踩踏声，似是一群冒失的闯入者，接着是各种翻箱倒柜的声音。

　　巧儿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她转动一双眼珠，看一只只过腰高的大酒缸靠墙累立，整齐码放的米袋子筑成一道短墙——原来，这即是她苦心寻找多日的酒窖！

　　来燕楼为抵抗衙兵的搜刮，所有值钱的宝贝都被虎娘藏在地下。阿拐婆脚边的漆箱、秋水怀里的五弦琵琶，连同秋水本身，都是来燕楼的宝贝。

　　巧儿想想又糊涂了，她发现的还算不算是个“秘密”呢？

　　来燕楼东堂，虎娘单手叉腰，青红色百褶裙摆垂展如扇。

　　腊月那日，云香楼闹事引来衙兵，让她莫名损失了三十吊铜钱、八缸子好酒还有一盒金银细软。姓焦的尝到甜头，总想找来燕楼的麻烦。

　　今日，哼，虎娘胸有成竹地看向期待中的焦魁。让姓焦的阴一回算她衰，阴二回，就是她脑袋被驴踢了！

　　“回禀参军，搜遍来燕楼上下，只找到二十枚铜板、七升米和、和一只小羊羔。”

　　“咩——”

　　“混蛋！”焦魁一脚踹翻方桌，怒气冲顶，“搜！再给我搜！”

　　虎娘隐笑，打一个哈欠：“噢唷，焦参军，不知官爷们早上吃过饭没有？要不大家坐下来歇歇，我亲自下厨炒几个好菜。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办差嘛！”

　　焦魁紧拳，盯着虎娘的笑眼，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有也好、没有也罢，长春钱一定得交。限你三日，三日之内不把钱粮如数送缴衙门，本官封了你的酒楼！”

　　焦魁下令：“都别搜了，随本官回去！”

　　“参军，这些要带走吗？”

　　焦魁看地上一堆不值钱的零碎，用鼻孔喷气道：“带走！都带走！”

　　“咩。”小羊被人抱起，庄无颜出声：“不要带走小山……”

　　“无颜。”宋大石巧妙移动半步挡住她，直到最后一名官兵离去，他才松开背在身后多时的拳头。

　　“呸，狗官！”林虎儿啐地。

　　虎娘一脚踹开板凳，布下一连串指令：“大石头，闩门！无颜，关窗！虎儿你去地窖把人接上来，快去！”

　　待衙役从整条街撤离，来燕楼内外已是一片狼藉。

　　而来燕楼的人看上去，却不怎悲伤，大家的眉头皱也没皱——当然，除了巧儿的。

　　“哈哈哈，还是娘高明！”林虎儿吞一口米饭大嚼，“早早挖好地窖，把东西藏起来。那群狗官白忙乎一场，夹着尾巴，两手空空地滚回去啦！”

　　巧儿圆瞪眼睛，手捧饭碗，原来愣少爷知晓地窖的事？

　　“可小山被他们带走了”庄无颜没什么食欲，垂头看筷子尖。宋大石本想为她添菜，却遏制了动作，淡淡接话道：“重要的是，米和酒放在窖里没有损失。”

　　巧儿别开头，宋大石和无颜姐姐也知道？那她发现的，根本算不上秘密嘛！

　　“巧儿？”细心的秋水轻唤，“你还好吧？是不是被吓着了？”

　　“我……”巧儿只得顺水推舟，“是啊，我一脚踩空掉进去，真吓坏我了！”

　　阿拐婆和虎娘隔桌交换一个眼神，只听林虎儿突然噎住一口白饭，咳嗽说：“咳、咳，哈哈哈，你笨死了！地窖的木梯子是我亲手钉牢的，你就不能好好走下去？”

　　“哎呀你、真脏！”巧儿拨开一脸的饭粒，“吃饭就吃饭，吐什么吐？真粗鲁！”

　　“噗——”林虎儿紧跟着喷出一口热菜汤来，“我‘粗鲁’？你也不上街打听打听我林虎儿的名号？我‘粗鲁’？哎，你躲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呐！”

　　“你吃完再说吧，‘大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