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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斗米由人量-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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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新奇地望着二人争执,阿拐婆若无其事地收拾桌上碗碟。
虎娘手扶额头,将庄无颜和宋大石叫到一旁。虎娘褪下轻松的神情,对他们道:“大石头,无颜,焦魁迟早要带人杀回来,我们先要把税米准备好。”
“虎娘。”宋大石急切道,“都交给衙门,我们吃什么?又拿什么开门做生意?”
虎娘轻拍两下宋大石的肩膀:“所以,我要你们赶快去阿寻的店里,买一斛二斗米,照着两贯钱给,不要叫他们吃亏。”
虎娘将桌上沉甸甸的钱袋交到庄无颜手里说:“无颜,阿寻向来和你亲近。你给的,她不会不要。”
庄无颜温顺点头,宋大石道:“是,虎娘,我们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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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秦淮水东行,横跨小半个江宁府城,“包诚米铺”坐落岸北,比邻南城门。路途稍远并非庄无颜他们不常去那里买米的原因。
“大石哥,慢点,我追不上你了。”庄无颜小跑两步,宋大石重新与她拉开距离。他只顾大步向前:“官府加了长春税,满城的人都赶着买米。去晚了,买不着。”
庄无颜嘴上不说、心中不服,大石哥有时担忧得没有道理,米铺的米怎会卖光呢?
“——全卖光了!?”四十上下、样貌秀丽的妇人尖声惊呼,“何时的事?”
老实巴交的男人包诚说:“昨日午后,一个客人买下了店里所有的米。”
宋大石起疑心问:“包大叔,所有的米,卖他一人?你可知那人是谁?”
包诚憨厚摇头,包家新娶进门不久的媳妇齐姝寻追问:“钱你总记得收吧?”
“我没收。”
包诚见齐姝寻脸色一沉,急忙解释:“夫人、夫人,你别生气。他给我立了张字据,还押了十贯订金。一百斛米放在店里,我们不吃亏,呵呵。”
“一百斛?”齐姝寻一听,气得七窍生烟,“那一百斛是我们的全部家当!其他客人怎么办?无颜她们怎么办?我今晚拿什么煮饭给你吃啊?”
举手投足间,齐姝寻流露出几分与虎娘颇为相似的神采,庄无颜敬畏地咽咽口水,轻声劝说:“阿寻姑姑你先别急,我和大石哥再去其它地方瞧瞧。”
“其他地方?无颜啊。”齐姝寻的手一抚上庄无颜乌黑柔软的发,立刻转面带笑、降低声调对她说:“多了我是没有,十几二十斗的,你寻姑姑自、有法子。”
庄无颜眨眸,看阿寻姑姑。
扫掉屋顶落叶,搬开层层密不透风的瓦片,露出一粒粒饱满、精细又白净的稻米。
包诚乐得合不拢嘴,半点也不气夫人刚刚对他的责怪,反而心悦诚服地认定:“我果真娶了位会勤俭持家的好娘子。”他扩声向上喊:“夫人呀,你在上面小心些!”
立在檐上的齐姝寻翻翻眼珠,抓起一把米,俯瞰三人道:“这儿少说藏着七八十斗米,无颜啊、大石头,分你们四十斗够不够?”
“不、不,太多了!”庄无颜对看宋大石,二人的表情一般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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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府城南的秦淮水岸,急着采买税米上交的百姓或肩背麻袋、或赶着小毛驴,神色匆匆地翻桥而过。
庄无颜手勾藤篮,悠然行在街上,一想起刚刚包大叔和大石哥目瞪口呆的模样,暗自好笑。呵呵,她就说嘛,烤饼的哪儿会挨饿、卖米的哪儿会断粮?
来燕楼分得十二斗税米,剩下的足够阿寻姑姑他们吃用,只是不够开店做生意了。
“没关系的,等包大叔收齐米钱,定能再进新米,就不愁——咦?”庄无颜的自言自语突然停断,她低头瞧臂上蓝花盖布飘起一角,“咦?阿寻姑姑不是说篮子里装的是腌兔肉,怎么看着像虎娘的钱袋呀?”
唉,虎娘的钱,阿寻姑姑还是没有收,庄无颜好不懊恼。
回首一年半,技压秦淮河的来燕酒楼琴女齐姝寻,下嫁楼里的杂役包诚。二人拿出积蓄开了间小小的米铺,但虎娘从不许宋大石去他家买米。
“阿寻我最了解,你们去了,她不肯收你们的钱怎么办?”庄无颜听虎娘这样说。
果然,包大叔按月送米来,虎娘只要给钱,第二日就会被阿寻姑姑原数退回。虎娘只好提早打发大石哥到溧水的乡下买齐一年所需,以此心领阿寻姑姑的好意。
“嗯,要如何对虎娘解释呢?”庄无颜呆立着,被街上行人一撞,“哎哟。”
“——无颜女?”来人原是和她同住一条街的牛婶,“你不去粮行,发什么呆?”
“粮行?”庄无颜重复。
“是呀,‘万氏粮行’!”另一个妇人迅速凑上来补充,“你没听人说吗?整个金陵城的米都揣在他万老板的口袋里,一个时辰一个价,去晚了,就买不起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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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氏粮行。
好长的队伍啊,庄无颜踮脚看,无论向前后哪个方向,都望不到尽头。
“升了、升了!”
“又升了?这次升多少?”
“五十文!”
“斗米要两百五十文?有没有天理?”
站在长队里的人们立刻皱起眉眼,掰着手指头计算。庄无颜也不禁重新考量一番自己的处境:大石哥在包大叔的米铺挖米,来燕楼上缴衙门的长春税算是筹到了。阿寻姑姑不要虎娘的米钱,她有什么法子?
拿钱回去只有挨骂,不如,庄无颜随着队伍慢慢移动,不如用省下的两贯钱在万氏粮行买米吧。
“升了、升了!”
“不会吧?才过半个时辰。”
“斗米涨到三百钱啦!”
队伍里的人把最新的牌价一一传递下去,只听连连哀叹,不见有人退出。
“三百文一斗?”庄无颜谨慎地歪头想想,“两贯钱才能买六斗米?不行、不行,太贵了、不值得。”庄无颜刚一动身,却被前面的牛婶大力拽住。
“你去哪儿?”牛婶念叨,“年纪轻轻的,一点苦都吃不得,再等等,顶多半个时辰就排到了。”
“牛婶,我……”庄无颜本想说“我不买米了”,却听牛婶急促规劝她道:“全城里,只有万家的粮行有米。我跑了十一家米铺子,都说把米卖与了他!往后,金陵城的米价只有涨、没有跌,朝廷月月加税,不趁现在存些口粮,日子要怎么过?”
牛婶的话,庄无颜并不全信,哪有一个人霸占一城米的道理?但她不由联想起包大叔提过的大买家,难道说……就是这个万老板?不管怎样,庄无颜改变了心意。
她决定不走了,她要留下来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