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无颜》木小鹿

26、长春春未长-上

　　“心、心上人？”庄无颜一口气噎住，脑袋猛摇晃，“别瞎说，只是、是……”

　　见她半天续不出下文，巧儿会心一笑，“这花不像牡丹，又非芍药，是什么呢？”

　　庄无颜不用在脑中搜索很长时间，一双眸子无奈开阖。除了“钟离公子”，还会有谁在钗上刻婉、静、淑、瑶这四个字？

　　既然知道了馈赠者，庄无颜小心接过金钗，回忆道：“是木芙蓉，又叫拒霜花。花开十月霜降之时，不畏苦寒，是一味上好的解毒良药。”

　　“对啊、对啊！”巧儿附和，“我早听说蜀地的木芙蓉每逢深秋，花开遍野，好壮观呢！只可惜，我们江南不多见。无颜姐姐……”巧儿眨眨圆眼，“大石哥送的？”

　　“不是。”庄无颜连忙否认，“只是别人不要的东西罢了。”

　　——良马择骁将，宝钗配美人。这是主人的奖赏，请庄姑娘务必好好珍惜使用。

　　直到此时，庄无颜才彻底弄懂这句话的意思！看来钟离公子早知那百花步摇是刘府千金的东西，不但遣人来为她和大石哥解围，甚至如约打造了一只新钗送给她。

　　这，才是钟离公子信守承诺的“奖赏”么？

　　庄无颜手捧沉甸甸的发钗，钗上盛开的木芙蓉花朵于她的双瞳恣意缱绻、妩媚。仿佛六宫皇后或相国夫人般高贵的女人，才配得上如此华贵非常的金饰。

　　而她，是庄、无、颜啊！

　　送东西的人明明见过她、明明清楚她的身份和容貌，依然我行我素地送来与之大相径庭的“奖赏”。除非昼夜颠倒、铁树开花、野鸭飞上枝头变凤凰，否则庄无颜一辈子也没机会将这只金芙蓉步摇插上发髻。呵，枉他自诩通晓天下，却没算到这一点。

　　他的奖赏太过贵重，与她的天性格格不入，但显然，她没有法子交还。

　　庄无颜微笑着，默默对自己说：“好了，一切都结束了……”她、大石哥和小石哥，还有来燕楼，又能恢复到以往简单、宁静的生活。

　　“对了，大石哥他们呢？”庄无颜微翘两道弯弯的眉毛，问向巧儿。

　　“呀，无颜姐姐！”

　　巧儿升高音调，抓住庄无颜的手臂：“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昨晚，只有宋大哥一人回来，宋二哥没回来燕楼。”

　　．

　　来燕楼的人可真奇怪。

　　转眼仲春二月，宋二哥出走未归，谁也不见着急。

　　反轮到林虎儿那个愣少爷开导巧儿说：“小石头失踪几日不稀奇，说不定哪天就自己跑回来了，有啥好大惊小怪的？倒是你，学学无颜，叫‘小石哥’多好！”

　　巧儿努努嘴，算了，“小石哥”流浪在外与她何干？又不真的是她哥哥！

　　巧儿或许不懂，但庄无颜明白，宋小石离开的几日，大家都很惦念他。

　　不然为什么刚来三两个客人，虎少爷就直喊累？为什么虎娘不爱骂人也不揪她的耳朵了？还有阿拐婆，她把大块的猪肘肉偷偷留下来，给谁吃？而大石哥变得像个葫芦，整日只知闷头做事，一句话也不多说……

　　“小山啊小山，你说大石哥他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呢？”

　　庄无颜蹲在石磨盘附近的干草堆旁，双臂抱膝，看小羊羔贪婪地啃食着她刚从溪岸割回的嫩草。

　　“小山你说啊，小石哥在今晚日落之前，会不会回家来呢？”

　　庄无颜歪头想想，改道：“不、不，明早日出之前、或者明晚日落之前也好，你赶快让小石哥回来燕楼吧！大石哥的话越来越少了，我看着好难过啊……”

　　“无颜姐姐！”巧儿轻拍她肩膀，庄无颜猛然回首，“咩——”小羊害怕有人抢走自己的早餐而不安分地跺跺前蹄。

　　“无颜姐姐你在跟它说话？”巧儿捂着肚子大笑，“它要是回答你，不吓死人了？谁还敢吃它？”

　　“吃？”庄无颜保护式地将小羊往里推，“谁要吃它？阿拐婆说的？还是虎娘？”

　　“无颜姐姐，你紧张什么？”巧儿在她身旁蹲下，抚摸乳白柔顺的羊毛道：“羊啊、猪啊、鸡啊、鸭啊，你对它们再好，早晚不都要吃进肚子里？我看你用老母鸡换只小羔羊挺合适，老母鸡肉柴，没啥可吃的。小羔羊就不一样啦，肉嫩、汤鲜……”

　　“快别说了！”庄无颜捣住两只柔软的羊耳，急声制止，“别提‘吃’这个字。”

　　“咯咯咯咯。”巧儿一头倒在干燥的草堆里乐个不停。林虎儿不知从哪冒出来，听到她们之前的对话，也来凑热闹：“巧儿说得对！小羔羊切成块、小火慢炖，熬一锅浓汤，咝噜，多香！”林虎儿撇撇嘴，“啧，就这是小羊太瘦，不知够不够我一人吃？”

　　“哎呀，你们！”庄无颜又气又没脾气，什么时候，巧儿和虎少爷站到一边去了？宋大石打开屋门，庄无颜寻求声援：“大石哥，我们不要吃小山，好不好？”

　　“……”宋大石无声抬眸，沉静望她，什么也没回答，径直走到水缸边舀一盆水，回屋去了。

　　“大石哥？”果然，大石哥还在她的气。

　　庄无颜没什么好为自己辩解的，只是她宁愿大石哥劈头盖脸地数落她一顿，好过他故意不瞧她、不与她说话。霎时，庄无颜的鼻头发酸，心底有什么东西直直向下坠落。

　　巧儿察觉无颜姐姐脸上不明原因的变化，心想难不成，无颜姐姐对大石哥……不可能、不可能！前几日送来芙蓉金钗的男子才是无颜姐姐的意中人。

　　虽不知那人姓名，但凭金钗看，定是非富即贵。巧儿转转眼珠，圆眸扫过抱着小羊满地打滚、乐不可支的林虎儿，哪个女子会为身份低微的粗鲁男人，舍弃高门的垂青？

　　巧儿半笑摇头，突然间，她警觉地竖起双耳道：“无颜姐姐，你听！”

　　“嗯？”庄无颜一开始什么也没听到，但很快，嘈杂的跑踏声逼近院子，迅速占领了门外整条街巷。林虎儿也静下来，街上听四处传来犬吠，夹杂着孩童的嚎哭。

　　宋大石推门而出，面容冷肃得可怕。他没有直面庄无颜，低沉道：“是官府的衙役来巡街了。这回，不知又要怎样……”

　　来燕楼上空，朗朗晴日弥漫紧迫。

　　紧随为首一人，二十多个脚踏胡靴、手持长枪的衙兵涌入东堂。

　　“焦参军啊？真是贵客！”

　　虎娘小步高声迎上前招呼：“哎哟，还带来这么多官爷？焦参军和弟兄们想先喝酒呀，还是吃饭？要不两样一起上吧，巧儿丫头——”

　　焦魁抓住高高扬起的金钏子，压了下去，斜眼看虎娘道：“虎大娘不必张罗，本官为公事而来。”

　　“公事？”虎娘掀眸佯笑，“这一年三十贯的酒税钱不是正月里才交过？不知焦参军所谓的公事是什么，该不会是到我来燕楼抓犯人吧？呵呵呵。”

　　焦魁转面，以觊觎的眼神打量塞满衙兵的来燕楼，“虎大娘真会说笑，本官来此不为别的……”焦魁拱手端拳，“正是为了国主的长春税！”

　　“‘长春税’？”虎娘不由地拧起柳眉，“是什么个税名？没听说过呀。”

　　焦魁展开长长一卷文书照念：“本月十六，乃中原皇帝寿辰，江南国主应长春节美名，贡奉稻米万斛、钱帛万石，为中主贺寿。江宁府录事参军焦魁特受钦命，代江宁府尹收集上贡钱粮。现定城中下户税钱一贯、米三斗，中户倍之，上户再倍之！”

　　盖有府尹金印的卷轴绢书在虎娘眼皮底下一过，便被收回焦魁的大袖中。

　　“哦，经焦参军一提，我想起来了。”虎娘转眸道，“往年二月也有上贡，可没加过税钱。怎么今年好好的，要从我们百姓身上抽税了？”

　　焦魁扩张的鼻孔吐出一口不耐烦的热气：“近年大旱，皇廪不足，能为国主效力是你们的福分。”他转头瞪向虎娘，“你问东问西的，难道想抗旨不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