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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琼花插两簪-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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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头场春雨降江宁府城。
雨水于檐瓦前空悬一屏珠帘,庄无颜托腮望窗外,重重灯火投映在万千雨点跳动不休的秦淮河面上。
一回到来燕楼,大石哥就气急败坏地揍了小石哥一顿。庄无颜好久没见大石哥如此动怒。小石哥不还手、也不认错,只倔强地说:“反正胡打铁的钱不是好来的,我拿来劫富济贫,有什么错?”
庄无颜很是自责。倘若不是她一开始隐瞒了大石哥、不是她太轻信小石哥的话,今日横街的事就不会发生。大石哥没有说半句责怪她的话,连一个埋怨的眼神都没有。
于是,庄无颜心头的负疚感变得愈加沉重。
宋大石饭也没吃,拉着弟弟出门,说是去银楼找胡打铁赔罪。庄无颜交还了金钗,和小石哥交出的几件赃物一齐被带走。根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怎能厚着脸皮收下?
看窗外夜雨连绵,庄无颜原本自责的情绪夹杂一丝困惑。
她不懂,那姓钟、离的木面男子在想什么。拿人家小姐的金钗作人情、借花献佛,就当作报恩了?他古怪的思维果与常人不同……
可,庄无颜转念想,不管怎么说,多亏他派出那名叫“嫣儿”的女子与刘家小姐交涉,才挽救了来燕楼的名声。她的内心,对他只有感激。
“呼。”想着,庄无颜的眼皮越来越沉,她头枕手臂,在半梦半醒中嘟哝:“……怪我不好,大石哥,别打……小石哥已经知错了……”
檐下雨丝从中截断,一只纤手伸出绿萝花小伞,将什么东西送入庄无颜的窗子。
“睡吧、睡吧,真乖,省得我把你敲昏。”
庄无颜沉沉入睡,不觉半扇花窗又被人从外轻轻掩上。
大雨中,“哥————”宋小石高声惨叫,“你放开我,我的脖子要断啦!”
雨水击打着宋大石绝情的面容,他手臂紧紧勒住宋小石的脖颈,淋雨前行:“断就断在我的手里,好过你为非作歹,被人送上断头台的强!”
“哥!”宋小石一路被他拽着,不得脱逃。
眼看,前面街角“胡氏金银行”的招牌高挂,宋小石为自己作最后的辩护,绝望的声音穿透夜雨:“——哥!我的手段很高明,那姓胡的压根不知情!你这样把我送去,不是不打自招吗?干脆,你干脆把我送官,送官算了,让官差打死我吧!”
“小石头……”宋大石止步,双手拽起宋小石的衣襟,一双眼睛在漆黑雨夜中散发雪亮,“爹教我们,做人要堂堂正正,赢要赢得光明、输也要输得磊落。”他嗓音带着稍许哽咽的颤动,“这事,你既然做得出,就得担得起。走,哥陪你一起去受罚!”
银楼内,胡打铁独自一人留下做每晚例行的检查,当全身淋个湿透的宋家兄弟推门而入,他反倒被吓得不轻——这俩人,不会是听了来燕楼丑女人的话,来找他算账了?
“你、你你你们要干什么?”胡打铁绕到木案后,畏首问。
宋大石将宋小石按跪在地,又拿出一个淋湿的包裹扔到案上说:“胡公子,东西都在里面,你点点,有没有遗漏。”说着,宋大石屈膝垂首,缓缓跪落在弟弟身旁。
“哥!”宋小石被哥哥死死钳住肩膀,两行混着冰凉雨水的热泪划过脸颊。
胡打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战兢兢地掀开案上包裹一瞧,脸色大变!
“胡公子,我弟年纪轻,爹娘又不在身边管教。我这个做兄长的,没能教好他。请看在往日情分上,原谅他吧!我们兄弟给你磕头认错。”宋大石的额头撞上坚硬地石。
“哥!你干嘛啊?”宋小石被他按住后脑勺也一同折下腰,眼泪顺着眼角倒流。
胡打铁先是发愣,不多时,脑筋转过弯来,快速开口:“好大的胆子,偷到我胡四头上来?我早觉得你们兄弟俩不是好玩意儿!还有那姓虎的小子,还有那装傻充愣的丑女人,一个个都是贼!你们来燕楼就是一黑店,明早我去报官,端了你们的贼窝!”
宋小石以手背抹把脸,挣脱宋大石的控制,直起上身直勾勾地压眸看向胡打铁。胡打铁被他看得发毛,后退半步,听宋大石说:“胡公子,小石头偷你家东西有错在先,但和来燕楼的其他人无关。你是打是骂,冲我一人来,不要牵连无辜。”
“谁无辜?你当我傻子啊?”胡打铁刚要说什么,突然停下,转转念头,作出奸笑的表情,“要说无辜嘛,秋水姑娘的确是无辜的。咝,东西都找回来了,我也不想小题大做。只要,你们明晚把秋水姑娘悄悄给我送来……”
“我呸,做你的春秋大梦!”仍跪在地上的宋小石翻脸爆吼道,“东西是爷一人拿的,你有本事捅爷一刀!就是坐牢,爷也不能便宜了你这个畜——”
话没说完,宋大石仰肘给了宋小石一个拐子,鲜血哗哗流出宋小石的鼻孔。
胡打铁“嘿嘿”一笑,没想这伪君子装得还真像!就不知宋大石是装给谁瞧?
“胡公子,没有商量的余地吗?”宋大石的口吻近乎恳求。
“没有。”胡打铁挑眉,“要不把秋水送来,要不上衙门——来燕楼关张大吉!”
天上没有星月,唯有银闪闪的雨丝刷亮参天大树的枝杈。一顶绿萝花小伞藏在树冠里,伞下人透过半开的窗子望向银楼内,唇启月牙般的偷笑。
“这不是原来的打铁铺子?”阿夏斜眸,短暂思考,“即使为了帮助庄姑娘,主上会不会责怪我?算了,管不了那么多,我阿夏当是为民除害吧!”
阿夏转动萝花伞,伞缘水珠飞卷,她伸一指轻弹,一串水珠如箭出弦、射入银楼、直射穿案上的铁皮箱。紧跟着,是乱糟糟的金属掉落声。
“哥,你看!”宋小石捡起半枚钱币的碎片。
胡打铁两眼发青,扑上去争抢:“别动我家的钱!”
宋大石从地上抓起一把掂掂,眉头深锁。他起身,对趴在地上的胡打铁冷言道:“胡公子,小石头拿走的东西已归还,至于你家私制的夹锡钱……”宋大石撒下手中轻飘飘的□□,“我当没看见。不过,我奉劝你一句,做人还是堂堂正正的好!告辞。”
说罢,宋大石走出银楼。宋小石轻蔑望了一眼胡打铁,小跑跟上。
“哥,我早跟你说,他的钱不是好来的,你还不信我!”
宋大石猛然转身,弟弟的神色颇有几分骄傲。宋大石鼓起胸膛,一拳揍在他脸上。
“哥!”宋小石捂住再次淌血的鼻子,“你为什么还打我?”
“因为你毫无悔意、因为你屡教不改!小石头,你到底名不明白我的用心?”
“呵,我明白。”宋小石抢过哥哥的话说,“我全明白!你就是处处瞧我不顺眼、嫌我碍事,反正我做什么都不对!”宋小石爆发性地抬手一指,任血染胸前衣,“你怎么不去教训她庄无颜啊?我告诉你,这件事若没无颜女的帮忙,我一人根本做不成!”
“小石头……”宋大石迈前一步,宋小石后退两步说:“你别叫我,也别提爹!爹若在,你敢这样对我吗?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还手!你真以为我不敢还手吗?”
宋小石一拳抡空,险些跌倒,宋大石惊讶看他。
“啊啊啊啊!”宋小石朝天高吼,踏着水花飞奔。
宋大石想追上去,可,追上去要说什么呢?他浑然迷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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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来燕楼。
庄无颜吸吸鼻子,清晨空气充满芳草的味道,她伸个大大的懒腰,起床梳洗。
“这是?”三只彩瓷花大碗端立窗边,碗缘沾着露水,好似从树上新摘下的果实,和庄无颜打碎的三只一模一样……谁放的?是小石哥吗?
正当庄无颜满腹疑问,巧儿闯了进来:“无颜姐姐在干嘛?咦,这碗底有东西!”
巧儿抽出丝绣扁盒,用鼻子嗅嗅,提起眉梢问:“这盒子好香,里面装的什么?”
“我也不清楚……”庄无颜虽不愿承认,却抵挡不住接连浮现脑海的猜想。
巧儿打开盒子,“呀!”立即讶异出声,把东西送到庄无颜面前。
“好漂亮的步摇头饰,足有四两金,光泽好、雕工也细,即便在宫中也是稀罕物。无颜姐姐你瞧,上面刻有几个小字:‘婉静淑瑶’——是送给心上人的定情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