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邙说》踢踢

5、伍

　　京城临玥，月吟居。桑榆离开不久。

　　入夜，凤箫箫写完信件，封入袋内：“把这封信，送到狐狸那去。”

　　“是。”身旁的侍女恭敬地颔首接过信件，迅速离开。

　　凤箫箫坐在桌边，轻皱了皱眉。小桑独来独往几百年，还是第一次见他愿意在身边带着人，而且确确实实是人类。虽说这事可大可小，但总觉得有些在意。

　　以他看似散漫却又精明无比的性子，即便是想要在任务里面偷懒，在这之前的几百年里，他偷懒延时办事也是常有，并不至于找什么“伙计”跟在身边帮工，况且，这还是他平生最不屑理会的凡人。于他来说，不是更麻烦了么？

　　虽然不想理会酆都那只混蛋，但事关小桑，还是要提醒那老狐狸多注意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酆都城内。

　　我与桑榆下船之后，桑榆说城主狐狸不喜晚间被事物打扰，就领着我住到了府邸旁的小客栈里。其实只要远离那河水，手上的痛感就减轻了许多，至少不是难以忍受的。翌日天亮，才跟着他一同进了城主郎夜冥的府邸。

　　府邸虽大，却见不着一个下人，很安静，只偶尔听得几声奇异的鸟鸣。但刚踏进院门，就听见里面传出小女孩的嬉闹声，像是西域乐班的铃铛，脆生生的，让人听了心里舒爽十分。

　　拐进去，桑榆便对着坐在院里石凳上的人喊了声：“狐狸。”那人随意穿了件银灰的里衣，外面罩了件黑纱长衫，这应该就是这酆都的城主，郎夜冥了。

　　只见他低着眉，似乎在认真地翻看着什么书籍，似乎还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到来。反倒是骑在他颈上的小女孩先看到了我们，随即眼睛闪得清亮清亮的，欢快地喊了声：“桑榆哥哥！”然后丝毫不留情地单手按住城主大人的头，一个灵巧的翻身，便提起绯红的裙摆，晃着两根高高的马尾辫奔过来埋到桑榆怀里去了。桑榆淡淡地笑着，摸着小女孩的头：“不是叫你别叫哥哥吗，花瑶。辈分都叫小了。”看上去七、八岁的女孩在老猫怀里嘤嘤哼着撒着娇，甚是可爱。我耸耸肩，转头看那郎城主，这厮总算是注意到我们了。

　　只见他合了手中的本子，朝我们招招手，道：“回来了，过来坐。”嗓音低沉，和桑榆如出一辙的慵懒，却隐隐透着一丝的傲气。桑榆把怀里的小姑娘扒拉开，牵着她带着我走了过去。

　　脚步渐渐靠近，眼前那个被称为狐狸的男人的面容也清晰起来。黑灰的发色，给人一种混沌的错觉，一张如传说中狐妖一般妖孽却俊秀非凡的脸上，长着一双与发色一致的灰瞳，慵懒却深不见底，挑起一边唇角，看着桑榆，继续道：“事办完了？那个带回来了吧。”“嗯，一会儿放出来种在后山。这檀木精总算还留了一丝精魂。”桑榆答道。

　　郎夜冥点点头，随即把头转向我：“……这小子是？”不待我和桑榆开口，那小女孩忽然就扑到我面前，踮起脚点了点我的鼻子，一阵粉嫩的清香扑来，然后伸长脖颈在我胸前闻了闻：“你是人类吧？”

　　“是啊。花瑶。”看着这小姑娘可爱的样子，十分想逗一逗她。却又碍着面前另外两人，只稍微抽了抽眉毛。

　　花瑶一脸惊奇：“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中了妖印的手还隐隐作痛，不过自从进了这府邸，疼痛似乎减轻了许多。我把她的爪子从我手臂上拿下来，对她道：“进门时桑榆可才叫过你啊。”

　　“原来如此……”

　　话没说完，便被桑榆打断。

　　“狐狸，这小子是我刚收回来的伙计。他说他愿意在这帮忙。不要报酬。”老猫倒了小杯茶水抿着说道。

　　“我只想知道我死掉的家人现在如何。”我补充了一句。老猫斜眼瞅了我一眼，没说话。

　　那郎夜冥听了我们一番说辞之后，眯了眯本就无底的眼，看了看桑榆，后者面无表情。复又打量了我几番，对我道：“工作的话，以后就跟着桑榆做事吧。”然后手忽然一伸，闪电般抓住了我的右臂，我还没反应过来，衣袖就被捞了起来。

　　“果然是山鬼的妖印啊……你已经妖化了。”看着我手上盘曲的墨色纹路，郎夜冥抬抬下巴，似笑非笑。

　　“如果觉着疼的话，很正常，过些日子就好了。”拉起我的手臂，郎城主抬了茶杯，往里面吐了一口不知道是口水还是什么的东西，然后顺着我手上的纹路倒下，片刻，隐痛虽然还有，纹路却已消失不见。

　　“……谢谢。”我有些惊异的看他，他却无所谓地挑了挑眉。果然都是些妖孽。

　　“桑榆，你把他带到西边第二间厢房住吧。”郎城主又转向我，“以后就跟着桑榆做事了，具体问他就行。”

　　“多谢郎城主。”我给他行了一礼，便跟着桑榆去了。快进到房门时听见那狐狸对我远远说道：“进到酆都，就别想自己还能是人类了。对了，小子你名字？”

　　“千叶，袁千叶。”看他又在翻看那账本，也不知道听见没有。

　　老猫引着我进到房间后，简单给我交代了一下平日要做的，我收拾着房间边听着，无非就是帮忙理理酆都的账目，管管酆都的秩序，然后偶尔需要跟老猫外出，或追回偷逃出去的魑魅魍魉，或在外带回一些愿意进入酆都的家伙。听起来可能有些繁复，可桑榆说除了账目，这些事情也不是天天都会有的。

　　人走之后，除了依稀的鸟鸣，四周一片寂静。也许每个人到独处的时候都会多多少少想起很多乱七八糟的事，躺在榻上盯着天花板，思绪翻飞。

　　我以为，进到这里就可以很快查到父母家人死的消息，但那老猫打死也不松口，我根本无从问起。明天要不要去找其他人查一下？想了想，决定从那小花瑶开始问吧，郎城主的话，虽然这府里似乎只有那么几个人住着，但估计他也不太会给面子。

　　想着想着，也渐渐入了睡。

　　“啾啾啾啾~啾啾……”

　　朦胧中，似乎听到什么声音？

　　“啾啾啾~啾~啾啾~~~~”

　　远远的，什么东西，吵死了……我拉拉被子，继续睡。

　　“啾啾~~~~~！！！城主大人啾~！！！”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我猛然睁开眼，捏着被子听着外面已微亮的院子里发出的嚎叫，正想发飙，却听得门外院子里一声巨响，然后是闷响，闷响过后世界瞬然清净。

　　什么情况……？

　　我有些忐忑。虽说天没亮就被吵醒有些气闷，但这毕竟是传说里的鬼城酆都，凡事谨慎一些的好。于是下了床披件外衣轻轻推开了门。

　　只见院子里，一个疑似长着羽毛的东西，被一块厚实的门板死死压在地上微微喘息。我正想过去帮帮忙，却听到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桑榆抱着双手，斜靠在他的房门口，摇头笑了笑便要转进屋。

　　“怎么回事？”我问。

　　桑榆回过头看了我一眼,道：“敢扰城主清梦的家伙就是这种下场，劝你先回去睡觉，一个门板还不至于把那东西压死。醒来我带你去城中转转。”说完伸个懒腰关了门进了自己的屋。原来这只猫晚上也睡觉的。

　　我看了看院子中间被门板压住的那团似乎在喘息的羽毛，然后抬了抬头，果然发现城主大人房间的门板不在了……

　　一瞬间百感交集。

　　然后，就也转了身，回了房间继续安睡。

　　这酆都，日子真够闲。回笼觉继续之前，我得出此番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