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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肆 ...


  •   我没有其他的目的,不过是想活着然后探听到关于死去的父母的消息。而跟着这老猫妖便可以做到许多——至少衣食住行是不用太过发愁的。

      简直比我之前的日子好了千倍万倍。虽然他几乎不跟我提及关于人死后的事,每次我问起,他脸色就会暗下来。至少我觉得和平日里那种任性懒散的样子有微妙的不同。他似乎懒于回答,或是在逃避一般。

      我躺在山坡上,隐在半人高的草丛里闭目养神,任微凉的风把细草一下一下轻轻挠在脸上,痒痒的怪舒服。

      “千叶......千叶......”
      正迷迷糊糊,一只手摇上了我的肩膀。约莫是桑榆吧。“什么事啊......能歇会儿再走么......”困意正浓,这样一打扰还真有点不耐烦。

      “千叶......千叶......”来人还在摇着我的肩膀。

      叮………

      什么声音?我猛然睁开眼,却发现全身竟软绵绵的,无法动弹。耳边仍有人唤我的名字,不过我意识到,这不是桑榆的声音。

      “千……叶……”听不出是男是女,慢悠悠的,像是在吟唱一般。大概是又遇上了什么妖怪。跟随桑榆一路,我已经见怪不怪了。

      不过,身体无法动弹,也并不是什么好事。我试着叫了一声老猫,但无人应答。

      思量间,伏在我肩上的手忽然滑向了我的脖颈,同时背也触上了一只手,冰凉冰凉的,着实让人一惊。身后似乎是什么人,慢慢把我的身子托起来,冰凉的触感让我背脊发毛。身体僵硬而无力,根本无法回头看看后边究竟是什么东西。我努力沉下声音向身后问道:“你是谁?要做什么?”

      但后面的东西似乎没听见我说话,只慢慢地托起我,让我站定。

      叮……叮……

      诡异的铃声断断续续从前面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而且似乎越来越近。我一边僵直着身子留意着背上与脖颈的手,一边定住眼神死望着传出铃声的方向,林子中诡异的铃声越来越近,似乎有什么东西再缓缓靠近。

      桑榆去哪里了?我记得路过这地方歇下的时候,他就在旁边。

      算了,这时候还是想想怎么脱身吧……正思量着要怎么才能脱离背后东西的禁锢,前方的林子里慢慢地晃出一顶轻飘飘的花轿。

      等等……花轿?我咽了咽口水,看着那顶极其鲜红并且散发着柔光的花轿缓缓向我移动。红色的轿帘上用金丝线绣着繁复的花纹,轿顶四角上系有四枚紫金铃,叮叮咛咛,让人头晕目眩。

      身后的东西突然消失了,稍微愣神,却猛然发现那花轿已近在眼前。身子使不出力,失了依托便一个踉跄朝前倒去。

      眼看就要迎头撞上前来的花轿,却忽地双眼一黑,失了意识。

      睁眼的一瞬我便被吓了一大跳。一张放大的女人脸,美目纤然地望着我。我大叫一声想要推开,却发现自己被牢牢环在女人怀里。抬眼环视了一下四周,只见狭小的空间里,四方皆是淡淡的红色,身体随着座位轻微摇晃。突然意识到,我竟在那顶花轿里!

      莫非是遇到什么索命的妖怪了?但也不至于把我装在花轿里并且这么……抱着我啊。看着眼前的女人,我深吸两口气,问道:“你要做什么?”
      那女人却不答话,只痴痴地望着我,然后钩钩细长的眼角对着我笑了笑。我顿时有些急了,对她道:“你到底是谁要做什么!”

      安静,出奇的安静。静到几乎凝滞了空气。

      屏着呼吸,望见眼前的女人慢慢地动了起来,眼神越来越空茫。我陡然升起不安感——片刻,那女人抬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唔……”女人力气竟大得惊人,无论我怎么挣扎也纹丝不动。不会在这里死了吧……不要,绝对不要!

      呼吸渐渐凝滞,胸中热辣辣的疼,想要反抗却没有任何力量。此刻真是恨透了这样弱的自己。胡乱想着,双手依然不死心地乱抓,左手却拉到了女人背上的一根线。

      只道是衣服的线头,下意识猛地一扯,将那线拉到了手上——像是机括接线断掉一般,接着噼噼啪啪一阵木头碎裂的声响,女人的脸上与手上竟然开始出现了裂纹。女人的手顿时松了下来,我坐倒在轿子里,贪婪地吸了几大口空气,却不敢大意,忙捂住胸口抬起头看着眼前如正在碎裂的木偶般的女人。她空洞的眼里现在万分惊惧,带着恨意,想要扑上前来,却像是失了主人的木偶,一动也不能动。

      我喘着气,凝视着眼前的木偶慢慢碎裂,逐渐消逝在空气里,光芒竟与在月吟居时的檀木精消失时相似。我才意识到,这是妖怪啊……就连反抗都不能。此时轿子已然不复存在,我坐在草地上怔愣。就这木偶消失前的一瞬,星点的光芒骤然增大,我立时站起来,转身就跑,却根本跑不过,整个人立时被包围在其中。我不住地转身,却发现那团光似乎是粘上了我——确切地说,是粘上了我的左手。似乎是一颗铜钱大小的丹丸,此刻正缓缓渗入我的左手手心。

      这是什么东西?!我深吸一口气,感觉左手接触那颗弹丸的地方隐隐的刺痛,却在它完全渗入我体内后没了任何感觉。光芒也随之消失,仿佛我刚才的遭遇就像是一场荒唐的梦。

      我瘫坐在草地上喘着气,满身的冷汗。结束了吧……

      却忽然听到背后不远处传来桑榆的声音。“小心背后!”我一惊,立时跳起来便往前跑,却被什么东西从背后猛地勒住脖子。熟悉的触感让我意识到这就是方才让我撞进轿子的手!艰难地回头,看见一张青黑色的女人脸。它此刻正用柔软却冰凉的手死命勒住我的脖子,满脸戾气地盯住我。

      “千叶,别动!”桑榆飞快冲至这妖怪背后,抬起一手,竖起双指直戳向妖怪的背心并同时念着什么。那妖怪似乎很痛苦,嘶吼一声猛力将我甩去老远,转向桑榆,抬手便向他抓去。那老猫却不再攻击,只气定神闲地躲避着黑脸独脚怪狂暴的攻击。

      黑色的女人脸,柔软得过分的带毛的身体,却只有一只脚。我忽然想到很小的时候母亲给我说的“山鬼”的故事。

      因约定赶赴却迷失于山中的痴情人,死后冤魂成为山鬼,黑面,人形,独脚,专化作美丽的女子蛊惑路人,并杀之以泄其怨恨。

      这次遇到的,八九不离十便是这东西了。

      我趴在远处看着桑榆轻松搞定那山鬼,然后将它的躯体收入了随身的一个小瓷瓶里,便飘着一身白衣缓缓朝我踱过步来。手里还提着一只似乎已经死去的黄大仙。据说,“山鬼”生前便是被黄鼠狼迷在山里的。我踉跄几下站起身,看着他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对我道:“我方才发觉周遭有些不对,就进去看了看,抓到一只还未成器的黄鼠狼,想必有它捣鬼。可才离开多大会儿,你就惹出这么个东西,”顿了顿,“这是只山鬼,我回来时见你正要被它抓住,却隐约觉得这东西癫狂得有些不正常,像是少点了什么——你在之前可遇到什么东西?”

      我盯着他看了半晌。

      “我没死。”我说。

      他挑了挑眉,随手丢了手中的黄鼠狼,然后扯扯嘴角转过身道:“看你痴痴呆呆的还是先不问了,也罢,早些回酆都吧。”

      那看似死去的黄鼠狼在地上一滚,却立刻蹒跚地爬起来隐没进了草丛。他果然不会杀妖怪。

      我便无言地跟着他。一路无事,仍旧像平日那样,越过各处山川河流,大概十来天,终于到了酆都所在的九邙山脚下。

      云霭层叠,山峦起伏于或浓或淡的云雾里,同灰白的天幕连接起来,仿佛这就是整个世界。桑榆领着我在山脚处的树林左转右转,在我快要头晕的时候,眼前赫然出现一道古旧的石门,石门旁的草丛中隐没着一块半人高的界碑。

      接近傍晚,四周也都是一般的景色,从石门望进去,一条石板铺就的小道蜿蜒而入,望不到尽头,直没入了山的深处。

      “走吧小子。当心迷路。”老猫拉住我,自石门中间通过,踏上那条深得仿佛没有终点的小路。

      林木渐渐密了起来,四周的光线越显阴暗。白日里本就人迹罕至的山林,此时更显寂静。我跟在桑榆身后,不时观望一下四周,一路上安静无比,没有虫鸣鸟啼,只听得见两人的脚步与呼吸声。静得有些过分。一路上并未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但总隐隐有种被众多眼睛窥视的感觉。

      偶然听见背后似是有什么东西发出“沙沙”的轻响,略一回头,却只是看到路边撒下了几片叶子。桑榆没有任何反应,我也只好跟着他继续朝山林深处走去。

      暮色渐起,山中完全暗了下来,只剩头顶的月光洒下树影,在石道上轻轻摇曳。走着,渐渐听到了水声。

      我的左手忽然隐隐的痛了起来。我皱皱眉,把右手抓在左腕上,想要稍稍抑制一下疼痛。却发现随着水声渐渐扩大,几乎整个左臂都抽痛起来。“唔……”不禁发出闷哼。

      “千叶,怎么了?”桑榆发现了我的异样,停下来看着我紧抓着的手。

      我皱皱眉,看着左臂道:“不知道为什么,整只手越来越疼。”不过仔细体会,还是能勉强忍受,刚才只是因为突然的疼痛而不适应。

      “我看看。”老猫拉起我的左手,撩开袖子将手心摊开,一瞧,竟连我自己也吓了一大跳。

      藤蔓一般的黑色纹路,从掌心的一只人眼大小的奇怪印记开始,一直蔓延到整条手臂上。

      我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什么?”心里隐隐想到了山鬼钻入我手中的那粒光芒。莫非与这有关?

      桑榆翻着瞧了瞧我的手,又看了看远处若隐若现的一条河流,道:“这恐怕是妖印。”

      “妖印?”

      “你体内可能进入了什么妖类的精元,或许就在你的左臂上。这让你周身你有了一点妖气。这一路上我并未察觉,直到刚才快进入酆都时,许是受这河水的刺激,才让我有所发觉。”说着往我左手注入了些类似武侠话本里真气的东西,痛感稍稍缓解。

      “你是说,我身上有妖气?难不成我成精了?”我略有些奇异。

      老猫眯了眯他那双一到夜晚就特别明亮的白瞳,领着我继续朝那河流的方向,边走边说:“这酆都与他处不同,妖鬼之类的东西一旦接近,便易与其产生共鸣,相应的,妖力也会增强不少。你这小子,现在一身的妖气,怕是从那山鬼处染上的吧?”

      我没理会他语气中的调侃,只低头略略想了一下,问他:“那这疼痛是怎么回事?于我,会有什么害处?”

      老猫轻笑一声,斜睨了我一眼:“这个,我可不清楚。等到了城里,带你问问那老狐狸,他也许可以帮你解决。”

      我这时才忽然意识到,我们的目的地——酆都,已经近在眼前。

      站在那不甚湍急的河流边,顺着河流上游看去,一座巨大而古朴的阴影矗立在河流之上,两排红色的灯笼像是没有依附一般悬在阴影两侧的空中,轻轻摆动。逆着河流蜿蜒看进去,除了那诡异的灯笼,整个竟然就如京城一般热闹繁华,几乎光靠眼睛,就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喧闹声。却又像是另一个世界。

      “这是城门。”桑榆说着,将我带上了河里的一艘船只中。我瞧了瞧城门,心想还真没见过有河流直接从城门中穿出的地方。

      船上并没有船夫,我和桑榆坐在船中,老猫在船头燃起一朵青色的冥火,便任由船只载我们逆流而入。木船刚出发,便见着从城里缓缓飘出一条同样的小舟,上面载着一个女人。女人披散着头发,表情淡然得几近呆滞。那船与我们在城门外擦身而过。

      “这女人是四十多年前进入酆都的,约摸终是了结了夙愿,要渡船去三途转世了。”桑榆同我回过头,看着那人缓慢地顺流而出,消失在似乎无尽的尽头。这条河既然名为忘川,那去向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三途彼岸,地狱奈何了吧。

      我不自觉看了看河水。

      虽是夜色渐起,但仍可以看出这河水清澈异常。不禁想伸手触摸。

      “别动!”桑榆略略急促的轻呼止住了我的动作。

      桑榆看着我把手收回,继而就瞥了眼河水,道:“别乱碰这河水,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

      我睁大眼:“有什么?这水明明……”

      “总之,没事别碰到那水。一切等进入酆都再说。”

      看老猫这般严肃,我也就点点头,没继续问下去。早晚都会知道,不必在意。

      回过头,木舟逆流而入。城门口有两个身着盔甲的守卫,见到我们,正想拦下,桑榆一抬头,对他们笑了笑,那两个守卫便又恢复原地。走近时通过灯笼的映照,视线稍稍清晰,我才惊了一惊:这守卫原来是两个青面獠牙的小鬼。

      捂着仍在作痛的手臂,随着船缓缓通过巨大的城门,滑入了城中。

      第一次进入酆都的情形,我一生都没有忘记。

      河水自城中穿行而过,两侧尽是飞檐吊脚的楼阁,灯火缭乱,无数灯笼飘飘悠悠悬在楼房之间与河流两侧的空中,将城内连同天空都映得通红。两边的道路与楼阁内,有各式各样的精怪妖魔穿行,虽说样式确实可怕奇怪了些,但不论路人们的行为,还是店铺之中的情形,皆与凡间无异。

      虽是鬼城,却也比许多凡间的市井更加的安逸热闹。

      “你竟然一点都不害怕。”桑榆坐在船头,映着两侧淡红色的灯光回头朝我笑笑。

      约莫是离河水太近。我呼口气,顶着一头细汗,朝他扬了扬左臂:“比起害怕,我更担心我的手。”还有,关于阴间我父母的一切。

      他继而回过头,望着前方的路,墨一般的发轻微浮动。我笑了笑,除去某些嗜好不说,单看老猫的背影其实还挺赏心悦目的。

      虽说并不惧怕这一切,但心中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要与正常的凡人生活,说告辞了。

      “千叶,待会儿见了老狐狸,你便是我的伙计了。”

      “知道。”我不置可否。因着那狐狸城主的性格,决计见不得白吃白住之人。不过当个伙计也好,只要不让我做什么过于奇怪的活。跟着老猫这段时间,超乎常识的事情实在发生得太多。

      船只幽幽划过,我抓住仍旧作痛的手,打量着这座连接阴阳两界的城。

      鬼国京都,忘川之源。

      原来这便是酆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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