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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凤帏已在云深处 ...

  •   红烛静静地烧着,那昏黄的光一圈圈晕开来去,散到黑沉沉的夜里,已是盛夏时分,
      外面的暑气仍未散去,人在蒸笼里,心思也都凝滞起来,渐渐地似乎起了几丝风,
      细细地插进这夜幕之中,但还未到人前,又已飘远了。

      “姑娘夜深了,该歇息了。”莫愁的轻语,却让子嫣悚然一惊。怎么不知不觉靠在
      书案上就出了神,手中的书上不知何时沾上了几滴烛泪,一瞥之下却这是那首:红
      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

      “几更了?”

      “早敲过二更了。姑娘早些睡吧,要不明儿眼睛熬抠了,太太又要问了。今儿这么
      热,只怕夜里要落雨的,落了雨清凉些,姑娘也可以睡地安稳些。”莫愁过来服侍
      她宽衣,卸去钗环。

      子嫣这边躺下,莫愁那边吹灭了蜡烛走到外面,一正儿悉悉嗦嗦后莫愁也宽衣睡下,
      不一会儿那呼吸声渐渐重起来,莫愁已自睡熟了。

      子嫣睁着眼望着那水墨白绫帐顶儿,翻来覆去却只是睡不着,一时儿想起旧年衡玉
      托她绣的扇套还未绣完,一时又想起姨妈笑着说家里原有专门作针线的,只是衡玉
      古怪了些,从小就不要外面那些个绣工,只好家里的姐妹替他做做,子嫣替他绣的
      那个扇套他宝贝的什么似的,只是太旧了,因此再三央告了一定要妹妹再替他绣一
      个。想到这里只觉得心里有谁叹了口气,从小耳鬓斯磨,她却要嫁给旁人,只不知
      衡玉心里会怎样怪她。左右翻了几个身,却还是睡不着,一时儿又想起,那日寺中,
      不应该自做主张走去后堂,要不也不会遇到那位白衣公子,只是那人虽生得好,可
      惜却是轻薄性子,无端端望着她笑,倒象是认得她一般。他衣饰虽并非十分华贵,
      但举手投足之间气度不凡,必是世家子弟,瞧着倒有几分面善,该不会是成家某位
      旧交家的公子。一时又想起梦里被他握着双手,那脸颊顿时又烧起来,火辣辣的灼
      痛了皮肤。外面滚过几声雷鸣,雨密密地打在芭蕉叶上,竟是听了一夜的雨,天明
      时方微微合了合眼,却见到衡玉走来说:“妹妹大喜。”一惊之下醒来,天已大亮。

      早起因没睡好,身上只觉的懒懒的,只见母亲屋里的红绫走来说太太现要见姑娘。
      子嫣原是天天去母亲房中的,只是近来母亲总是提着出嫁时的事宜和过礼的物件,
      子嫣只推说身上觉得有些不好,连母亲那里都少去了,平日同丫头们在房中顽笑而
      已。今儿一大早,母亲就让过去,却不知是何事?一时进了房中,发现哥哥也在。
      到象是约好了要同子嫣讲些什么一般。于是请安之后默默坐了,一声儿不出。倒是
      母亲先说,这婚事一天天近了,有些事是要嘱咐子嫣的。

      这边母亲的丫头红绫斟上茶来,子嫣端起来饮了一口,问道:“怎么不用旧年收的
      梅花上的雪,这茶是用不得雨水的。”

      红绫回道:“姑娘去年存的那些个雪水都用尽了,昨儿舅老爷家的三姑娘也说这雨
      水味道竟差了许多,只盼今年冬天雪多些,我们也好帮姑娘多收些。”说到这里却
      突然想起,只怕梅花开时,姑娘已嫁入了王府了,想生生打住,却太晚了。

      成子谦却接到:“听说靖王也是爱梅之人,府的园子里有不少名种梅花,淡寒红、
      单瓣绿萼、米单绿、单轮朱砂,凝馨、变绿萼自然是都有的,其中又数那白须朱砂
      最好。”说到这里顿了顿,因知子嫣钟爱梅花,以前总是缠着他千方百计四处寻访
      名种,原以为她必定会细问这靖王府的梅花,却没想到她竟象没听到一般,双眼望
      向窗外。

      母亲那边也开了口,却是同梅花不相干的话题。

      “王爷的正妃张氏是自小养在宫中的,六岁时父亲在边关殉难,皇后可怜她小小年纪
      父母双亡,又是世代忠良之后,所以接了来养在宫中,自小聪明伶俐,很得皇上和
      皇后的欢心,在加上与王爷年岁相当,在十六岁时皇上作主指给王爷。听说她最是
      谦良恭厚,深受靖王敬重。但因王爷子嗣不盛,所以三年前王爷的亲生母亲宸妃娘
      娘把身边的一个得意的丫头赏给了王爷,不过是侍妾,不曾立为侧妃。但因是原
      是宸妃的心腹,在靖王府也颇受尊重,好在没有听说过有什么恃宠而骄的恶名,而
      且同你的身份自然是差了一层。”

      子嫣心下想原是告诉她这些个。

      子谦却又接到:“只是这靖王府不比家里,妹妹还是要步步谨慎才是,万万不可任
      性。”

      子嫣只淡淡答到:“知道了。哥哥今儿难得有空,再陪妈妈略坐坐,小妹先告退了。”

      子嫣站起身,向外面走出去,走到门口却停下来扭头对哥哥说到:“哥哥只管放心,
      总要不误了你的功名利禄才是。”说完急急走出去,心下虽觉得痛快,但一时又记
      起哥哥平日的种种呵护,却又悔了。一路上又想这靖王和他的正妃,原也是青梅竹
      马,只是我这一去又算是什么?

      子嫣嫁入靖王府是在小雪后的第二日,喧喧攘攘中只觉得自己竟是个木偶,被人左
      右摆布。在喧天鼓乐声中夫妻对拜时,心象是被掏空了一般,脚下也虚飘飘没有什
      么气力,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一时间也不知是衡玉的影子或是那白
      衣的男子在瞬间映上心头,却又被那喧天的鼓乐声轰然敲地粉碎。

      这里傧相赞礼拜了天地,众人一路扶着子嫣送入洞房,前面是十二对宫灯引路,平
      滑的青石映着光亮,竟象是才落了雪,清冷一片。一时想起去年此时下了好大的一
      场雪,自己坐在窗前画园中的红梅,只觉是平生最得意的一张画,当时想着衡玉今
      年进京时是要给他瞧瞧的,没想到如今却是落花尤在,香屏空掩。可见人生不如意
      之事十之八九。却听有人说绛梅轩这就到了。

      入得洞房来,虽仍有盖头遮着眼睛,却觉得那一片红扑面而来。床上是绣枕双鸳,
      香苞翠凤。子嫣端坐在帐中,只望得见五步之外那架
      紫檀木玉堂富贵屏风,幽幽的映著满室的红色,昏黄的烛光跳动在屏风的牡丹之上,
      明明暗暗,重重叠叠。一颗心也随着那烛光起起落落,攥着的手心渐渐捏出汗来。
      突听到门外有人说王爷下来了,猛然一惊,又坐正了身,帘笼响处,一袭寒意卷入,
      人似已到了眼前,屏风上的烛光也陡然拉长,又慢慢暗了下去。

      “都退下吧,留一个人伺候就好了。”

      子嫣听到那声音时,不由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细想,眼前已是一亮,待看清面前
      那人时,脑中嗡然一声,觉得周围的烛光都旋转起来,千万点将自己团团围住。

      承琪看到子嫣眼中的震惊时,一抹笑慢慢在唇边扬起,对这头婚姻原没有什特别的
      挂心,但从在涌莲寺看到子嫣的刹那开始不时想着这成家小姐,自己的侧妃,在今
      晚见到自己时会是怎样一种诧异。

      那天承琪是去拜会真如方丈,因为寺中人均识得他,所以径自向方丈清修之地一路
      行来,还未踏入后院中,就听到清脆的女子的声音如珠玉相击,承琪听到:“见
      似不见,闻似不闻,说似不说,饥即吃饭,困即打眠,任他叶落花开”,不由征了
      征 ,心里不免猜度这说话之人不知经历了什么难以言表之痛事,才会把这锦绣红尘
      竟也看得不值一文了。抬眼处见到的是一名着耦合色衣衫的少女,身上披著的画帛
      随风扬起,飘飘若流风回雪,竟象要凌空飞去一般,轻罗窄袖下隐隐约约露出皓腕
      上一串殷红的珊瑚,上面凸凹刻著文字,倒象是他孝敬燕王太妃的那一串,那女子
      气若幽兰,眼波盈盈,正是那日在成家后园所见的女子。见她打扮气度是官宦家的
      小姐无疑,承琪心下已明白了几分。只是不知何时竟会得罪了她,她眼中似有几分恼怒,
      定定直视着自己,在他的注视下没有回避犹疑,当他微笑时,她突然之间红
      透双颊转过脸去,不知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子,竟一时娇若芙蓉,一时坚若磐石。
      如今她又这样注视著他,眼中一抹诧异,被烛光映亮的双眸让承琪想到落日熔金
      下的水色天光,象是一种蛊惑,吸引著他去探究那盈盈秋水之下掩藏的是怎样的心
      情。

      子嫣在眩晕散去之后,却发觉承琪在定定望着自己,不觉脸一红低头去下,凤冠上
      的珠翠璎络散落下来,遮住眼眸,只有微微潺动的睫毛在隐隐露出不未人知的心事。

      只听到承琪轻声道:“只怕你也乏了,不用沉掂掂戴著那些个累赘。”

      这边莫愁忙替她卸去满头的珠翠,只松松挽一个堕马髻,身上是御纱新制石榴裙,
      发上只留一只赤金点翠丹凤朝阳的珠钗,耳边一对碧玉耳环,随著子嫣的动作如秋
      千般晃动,那一双剪水双瞳中初初的几分惊奇却渐渐散去,初见时的温润和澄静又
      浮现上来。两人对饮合卺酒,子嫣脸颊更是酡红,一时间只是问花无语,明月随人,
      房中静静更无一声言语。

      远处隐隐传来的云板已叩三更,子嫣想到应宽衣休息,于是举手想取下珠钗,那钗
      却和鬓边的头发交缠在一起,匆忙间稍一用力,挽起的长发顿时倾泻如注,丝丝屡
      屡如墨色绸缎将子嫣层层围住,越发衬的子嫣眉若春山,眼似秋水。措手不及之间,
      子嫣的脸边的红晕更加浓重起来,那拿著珠钗的手就讪讪地停在半空,似是不知该
      落向何处。承琪替她接过手里的珠钗,就势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揽入怀中。一时
      间子嫣耳边全是承琪温热的气息,心里象是有十来个秋千,忽攸攸地来来回回荡来
      荡去,不知是喜是悲,不知不觉眼中却又有一层水雾渐渐漫上来,周围一片迷朦。
      承琪拥住她时,看到怀中的她睫毛上的晶莹越来越重,终于他的手背上一凉,没来
      由的心中竟有些牵扯,从来没想过,她会是不愿的,心里想著,手上又不觉揽紧了
      几分。窗外正是雪尽寒轻,月斜烟重的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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